第341章(1 / 1)

瑶光公主刘玉耀此时向父皇长拜起身道:“臣女惶恐,然托孤之令不奉乃是不孝,臣女愿行奉孝之德,即便受前所未有之责难,亦不想使父皇哀叹。”

此刻聚集在崇政殿的大臣连五雷轰顶都来不及熄灭,就听皇帝又以极其疲惫的音色道:“好,好孩子。明日便安排你的东宫典仪,其余的诸位臣工便与卓相商议,朕要去……歇一歇了……”

“恭送陛下。”高永清和虞雍率先齐道。

有些官臣本想看看其他人对这惊天之举的反应,可才意识到最敢说话的人,已然都被禁军押走了,而百官的首领与其余重臣此刻仿佛都已接受这个安排。

想到那些人被拖走时的呼号,再加上崇政殿此时诡异的寂静,无人敢言语半生,众人默默跪下,恭送刘煦的御辇离去。

崇政殿里又只剩下朝野的之中的臣子了。

惊慌失措的众人立即起身,向卓思衡拜道:“卓相……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卓思衡警告的视线扫过众人,“你们还想再忤逆圣上的旨意不成?”

众人忙道不敢。

可似乎仍有人为此惊慌,只辗转了措辞委婉道:“可陛下这行事……实在……实在令我们惶惑不安啊卓相……求您劝谏。”

卓思衡低头笑了笑,说道:“劝谏陛下么?我觉得我应该劝劝你们才对。”

“这……”众臣互相对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方才看了看,在场之人大多有子嗣于明光学宫随驾皇太女伴读,我实在不知你们有何理由竟想要陛下收回成命。众所周知,陛下对明光学宫许多藩王世子有所不满,其中不乏入宫后滋事之徒。他们与罪人刘钺是否有勾连尚不可知,但皇后惨死,陛下重伤,如此情形陛下还会信任已在宫中的这些藩王子嗣么?如果是你们,会信任么?如不出我所料,这些人倒未必会落罪,可是很快就会以各种名目被打发回封地了,他们一走,陛下大概也不会选人再度入京进入明光学宫。”

有几人已明白了卓思衡的意思,他们很快便意识到其中问题,已然悄悄后退两步,决心不再督促卓相继续言谈此事。

而仍有人不解,连道:“藩王世子如此之多,都是皇室血脉,并非不可细细择选啊……”

卓思衡笑道:“诸位是否替孩子想过,他们如今是皇太女的伴读,于自身和家族的荣耀自不必说。而这些皇室血脉的藩王之子离去后,明光学宫现有空缺也将再度擢选优秀臣工儿女入宫伴驾……你们真愿意再选人替代皇太女么?”

他的话点到为止,在这之后便说要去忙碌圣上的旨意,就此告辞。

然而纠缠者也只剩下不到十余人,其余的官吏都已清楚其中利害:

如果现下从在明光学宫的刘氏子孙里选人入嗣,那他们的孩子即便不是皇太女的伴读,也可能是未来皇帝的伴读。如果不从这些人里选,他们的孩子将只能是皇太女的伴读了,皇帝已经替他们选好必须效忠的对象,一旦更换,且不说新入嗣之人是何等性情难以预料,家中至今的铺垫或许也会荡然无存。

虽这个安排他们仍是不能接受,但许多人也不得不决意先行搁置心中不解,回去后再从长计议……

卓思衡先于所有人离开。

看着卓思衡离去的背影,高永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位父亲把臂受托的自幼挚交,其实从来都十分孤独。

即便万千人在他身后,他也必须要在有些时刻独自前行,无暇顾盼。

范希亮深深叹了口气,拉着已经傻在原地的靳嘉和卢甘也往外走。

而虞雍则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什么。

走出崇政殿大殿,在通往内宫无人的甬道,卓思衡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上,整个人滑坐在地。

今日的诛心是对刘煦,亦是对他。

他对不起那个在他怀中死去的孩子。

可是,他必须如此。

先帝留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永远留在了过去,一个即将迈入来日。

然而他们却都将始终在谎言当中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卓思衡靠着墙大口喘气落下眼泪,可再睁眼时,却看见面前站着皇太女刘玉耀。

“相父……”

皇太女今日所经历的一切,都将会影响她的一生,想及此处,卓思衡心中又生出了力量,他轻轻抱住皇太女道:“不要怕,相父只是累了。”

“我今后……也会这样累么?”皇太女的声音在宫内回荡,显得格外空灵,其中夹杂一丝孩童对未知的恐惧。

卓思衡意识到自己的憔悴和愧疚至使的失态也让皇太女心生惧意,他稳住心神,看向她道:“会的,但你的疲惫都会有所收获。”

刘玉耀暂时不能理解其中含义,她想了想,学着卓思衡平常安慰她的动作,也将小小的手掌搭在卓思衡肩上轻轻一拍,说道:“相父也会有所收获的!”

卓思衡心怀此生从未有过的百感交集,忍住眼泪用力点头道:“相父今日最大的收获,就是你与苍生的未来。”

……

此次行刺宫变风波的言议被皇太女的册立所取代,成为真正使人不住言说的大事,流窜于朝堂之上和市井之间。

并非没有反对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最后都被利益牵扯,当最后明光学宫的诸位宗室子嗣被押送回各自封地后,皇帝从严处置了与刘钺勾结的朝臣,杀儆后又有恩典:紧接着明光学宫广开学录的旨意便下达四海。

这次,不论官职与出身,但凡年纪七岁至十三岁的孩童皆可取试得以于学宫入读,且入内之人今后无需科举,亦可于皇太女东宫为官。

最重要的是,入试分为男女二考,除去男子,女子亦得以应诏。因皇太女也需如镇定二公主与诸位女史一般博学的女伴,此为特例。

一步登天之机在前,百姓可有鱼跃龙门之幸,而公卿之家亦都感怀幸好女儿得入大长公主之女学,今日才有如此良机可以把握。

非议被希望与期待淹没后,震动也只是悄然无声的挣扎而已。

当皇太女奉行礼法以东宫之仪拜谒祖陵时,那些甚嚣尘上的反对就已是大浪淘沙后的少许遗存,无论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都掀不起任何风浪。

就在这份平静中,刘玉耀的东宫之仪十分隆重,连重伤初愈的皇帝都不顾身体参加一系列于京中的典仪,但因不能见风太久与劳碌奔波,祖陵的郊祭刘煦却无法亲临,只得让卓思衡率领群臣,陪伴皇太女刘玉耀前往祭祀。

东宫祭祖的典仪繁琐复杂,成人亦是折磨,故而许多本朝帝王立年幼子嗣为太子时,多因恤怀而略有延后。可刘玉耀却不能延后,因为她是史无前例,于是必须名正言顺。

看着小小的女孩汗流浃背面色苍白,却还是在重复礼官所示意的礼范,卓思衡在几步之后心痛不已,却也知晓她今后必须隐忍的苦痛只会更胜今朝。

天未亮便开始的祭祀终于在三个时辰后进入尾声,然而此时仍未到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