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昭仪寺内,崔意柔压着嗓子惊呼:“韩侑你疯了是不是?!”

高约一丈的槐树冠中隐约转出一个人影,只见他捻掉头上的碎叶树枝,小心腾挪到院墙上,然后趁着巡逻的女婢没注意这里,飞速从院墙一跃而下:“又不是第一次了,瞎叫什么?”

这句‘不是第一次’着实堵得她无话可说,即便在修行期内,空也真人也不似别的女冠,绫罗加身、簪金戴银,一派豪门贵女妆扮。

“你今天见了王家那个猪狗?”他一点没有见外的意思,踱进她的内室,盘坐、煮茶,“什么眼光,就是我再不好,也不用这么自降身份,委身给他吧?”

至尊整顿僧尼之前,不少女冠假修行之名,行交际之实,与王孙公子们诗歌唱和、周旋暧昧,世人以为风雅。

此言一出,果不其然,十六娘气的脸都歪了,重重踢了他两脚:“我与谁交往同你什么相干?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九月我将离京赴任。”排佛崇道不是一两年能办成的事,冯献灵打算派他去地方历练几年,虽说仅是个司马,也算一步登天了,“你真的打算嫁给他?”

崔家因崔娘子之事,被至尊补偿了一位公主(南祖崔的六郎君已被内定为广宁公主驸马),她父亲总觉得愧对了她,想为她另觅良缘,免得孤独一生、老无所依。

冷不丁听说他要走,崔意柔心中一顿:“……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再嫁人?”

风弄花影,犬吠猫啼。他看着她,道貌岸然又趾高气扬:“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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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韩崔+一点点女官新政)

从一个卖炭翁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为女皇陛下的心腹肱骨,韩侑的前半生不可谓不传奇励志,仕途不可谓不光明顺遂。尽管寻常男子在他这个年纪可能都已经做了翁翁(韩君今年三十有四),与崔氏和离,不是,被崔氏休弃后(……)仍有不少媒人陆续上门,希望为他续娶一位妻室。

也许是出于不甘,也许真的事务繁忙,他一直没有动心起念。

初见十六娘时是个雨天,江南的青梅未熟,串串团团挂在枝头,小径积聚的水洼不幸沾湿了女郎的裙摆,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又是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崔家,误以为是父亲新收的门客,打着纸伞对他肆意调戏:“好俊的郎君,站在这里等谁呀?”

花颜云鬓,巧笑嫣然。她身上有他母亲、姐妹、邻居们没有的怡然和自信,只有世家大族培育出的花朵才能拥有这样的鲜妍媚态清洁娇婉,丽而不俗。

崔公说他家十六娘与原先的夫主和离已有一年半了,那是个不懂事的纨绔,夫妻拌嘴时竟敢伸手搡她,致使她的右脸被步摇垂下的明珠掼伤,留下一个小小的月亮形的疤痕。

五姓之首岂能受这样的侮搜叩叩hao:一八七六二四一六捌三辱?幸好郑家家主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允诺了无数赔偿不说,还额外贴给十六娘一份嫁妆。

他没说自己已经见过她的脸,并未看出那个所谓‘毁了容的疤’到底如何毁去了她的容貌,她依然美丽、可爱,是虚荣肤浅的士子们争相追捧的对象。

“对了,你母亲卖掉长发,当去冬衣,只为令你读书的事迹我已然听说了,其情可悯、其心可叹,不亚于当年孟母三迁、画荻教子……”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等待他适时加入、一同感慨,最后流下孝道的热泪,可韩侑始终没有那么做。

他的母亲是个无知妇人,目不识丁、鼠肚鸡肠,因为迷信某个跛脚和尚的鬼话,坚信他会大富大贵、服紫服朱(五品以上服朱,三品以上服紫,就是做大官的意思)。

他曾站在淹没脚踝的冰雪里背书,头顶一碗井水,背错几个字便要受几下荆条抽打,水洒出来另加十下。她知道他不会撒谎,总是瞪着两只尖尖的眼睛问他:“背得对吗?”

“对。”

乡野妇人无比彪悍,她们有使不完的力气、花不尽的精力,被夫君或儿子打了,转头再去欺侮儿媳。是以他不能理解,他知道母亲也一定无法理解,那道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疤也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吗?值得崔公一怒之下将女儿接回家里,执意与郑家和离?

这崔女未免太娇气。

是的,他欣赏她的骄矜,同时鄙夷这种骄矜造成的娇气,他希望她能像世间所有的妻子一样,对他怀抱着崇敬和尊重之情。很显然,崔意柔不打算让他如愿。

她不会讨好他,没有如她的父亲一般对他的才华表示欣赏和惊叹明明她自己的诗文不过三流水平。她甚至懒得敷衍他,夫妻行房数月才有一次。

“我累了嘛。”崔家女的骄矜理所当然。

“唔……你、你轻一点啊……”此刻她趴跪在他身下,呜呜咽咽、香汗淋漓,“会被……啊啊……会被发现的……”

韩侑好笑不已,一边用力弄她一边伸手捂她的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太和二年夏,除了鄯思归成功复国、西域局势为之一变外,另有一件大事发生女皇下旨专设翰林学士院(不是禁中那个负责给皇帝写诗、陪皇帝游乐的翰林院),以文学、博学之士充任,为皇帝草拟诏书。

此举毫无疑问的挤压了中书省制诏之权,而万众瞩目的第一位大学士,她封给了久负盛名的彭家十八娘。

群情激愤,人声鼎沸,一时间反对声讨的声音几乎将神都淹没。

“正好今年是大比之年,既然如此,不如加试一场,请今年的新郎君们与大周才女比个高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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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一 (一家三口)

史书工笔上一直对这次新政颇多争议,不少学者认为周世宗试图将‘女官’这一政治势力引入历史舞台的行为是极其危险的,类似于一场豪赌,胜负未知。而相较于它的重大意义,这个开头未免显得过于草率了怎么不干脆兴办一场专门的女子科举呢?

“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忙了整整一天,回甘露殿用晚膳时从肩到颈再到腰,哪里都酸痛的厉害,稍微活动一下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现在举办女子科举,有几个女子能征得父母同意,前来吏部参加呢?”

有能力供女儿读书的必是富庶之家,这样的人家好面子,不会肯做这‘出头鸟’;不要面子的要么是娼妓,贱籍依周律,贱籍不得为官;要么是穷人,穷人读不起书。

更衣时郎君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舌战群儒的滋味如何?”

冯献灵嘿嘿一笑,倒头靠进他怀里:“大获全胜。”

他们欺她年轻,想以三纲五常和‘未有前例’为武器钳制她,尤其是太上皇留下的老臣,恨不能把‘你太天真’写成大字贴在脑门上。三纲五常……父还是子纲呢,父子同朝为官时怎么不见他们跳出来反对?

未有前例,若都依照着先秦时的律例,满朝文武至少有一半须辞官回乡古时压根没有这个官职呀。

她叽叽呱呱的说着,越说越开心、越说越得意,姚琚忍不住笑起来,低头亲亲她的发顶:“已经决定好由谁出题了?”

陛下若亲自出题,少不得要被怀疑偏心偏袒;但若像往常一样,由吏部、礼部那帮老学究一道出题,又怕尽是些刁钻古怪的题目,教彭娘子有苦说不出。

这点她也已经料到了,仰起头胸有成竹的看他:“韩侑不是马上就要出京了?何不物、尽、其、用。”

他一愣,噗的笑出了声:“你也别太欺负他了。”

冯献灵正待说些什么,门外忽的传来熟悉的大嗓门:“耶耶!阿娘!看我采的发发!”

仙郎到现在还不是很会发‘花’这个音,每次女皇试图教她,必要喷的宫人们满脸口水。久而久之,也不知是觉得好玩儿还是故意哗众取宠,当着人总是‘发’来‘发’去,完了还自己咯咯笑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