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甜、这么脆的瓜都不吃?明日你可别后悔。”
“你吃过什么好甜瓜?”被子里传来重重的一声呿,“我们瓜州的甜瓜才配叫甜瓜!”
大伙一愣,喷着果汁大笑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挺拗口。”
“来之前总想在神都长长久久的住下去,真到了神都反而念起家乡了。”豆卢大郎是朔州人,安二郎祖籍洪州,聊着聊着话题就开始变味,“诗仙那首诗怎么唱的来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啊。”
“也不知道耶娘兄弟们在家乡过的怎么样。”
神都不比外地,消息最是灵通,小郎君忽的想起什么,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不是说江州正发大水吗?洪州那边没事吧?”
安二郎还没来得及回话,外面冷不丁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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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疏
承恩殿中,姚琚仍有些不敢置信,喃喃又重复了一遍:“殿下的意思是,至尊怀疑……”
相较之下当事人倒显得淡定许多,小娘子甚至悠悠哉哉的喝了口茶:“事出突然,我若慌张失措,无从应对,至尊难免觉得此女心性脆弱,不堪大用;我沉着调度,临危不乱,至尊又疑心此事是否是我早有预谋。”
冯令仪做了三十余年皇帝,‘心比比干多一窍’,诚心想要怀疑谁时怎么都能找到理由的。
“当日禁苑内外全由甘新林的人把守,紫微军来回反复排查,才终于在马蹄蹄铁上查到了一点不妥之处。”半轮残月挂在夜空,投壶的木矢沉甸甸握在手里,殿下也说不清此时是个什么心情,心脏钝钝的,疼却不疼,唯有怅然与警醒:“可惜至尊不相信。近日太极宫频繁换防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到底还是母女相疑到了这个地步。
咚的一声,又一支木矢落入细颈壶,殿下笑道:“不说这个了,延嘉殿今日怎么样?”
想是那日禁军尽出的场面吓到了他,这几天佛寄频频吐奶,几位乳娘急的只差没以头抢地。姚琚扫了一眼她腕上平白多出的两只灌满稻米的小沙包,也跟着笑道:“几位直长、司医都去看过,小儿不便用药,只好由女医们抚触按摩,现下已经好多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看上去不很惊讶:“嗯。”
残月疏星,夜深雾浓,从延嘉殿回到甘露殿偏殿时至尊已经睡下了。自打那日禁苑坠马,冯令仪平添了一个头痛失眠的毛病,精神一日短似一日,如今睡前必饮安神汤。
“法师回来了?”拨给他的两名宫女各自揉揉眼睛,打着哈欠从室内迎出来,“给您留了两壶热水,奴婢们伺候您洗漱吧?”
尽管非本意,她们的声音、动作、甚至身形总令他回想起一个人,一个曾经也对他如此殷勤,最后却因他丧了命的人。薛夙尴尬不已的应了一声,试图快步逃回寝室。
银面法师是来往于太极宫的诸多僧人中唯一一个由宫婢贴身服侍的,原因无他,早在至尊将他从掖庭捞出来时,他就被去了势。
“小皇子好些了吗?法师亲自去念佛,想必很快就能好了吧?”大些的那个宫女很爱说话,没事就自言自语,絮絮叨叨,不理她也能一个人乐很久。而他望着铜盆里小小的月亮,陡然生出一股无尽的倦意和悲凉。
他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曾经他以为他懂,现实给了他一记狠重的耳光,现如今他不敢再僭越,她又时不时的将他召去,把一些不能也不该为人知晓的心事剖白给他听。
薛夙战战兢兢,不敢问陛下当时为什么留我一命,他不想激怒她,只能自己偷偷揣摩、偷偷猜测。是为了佛寄吗?是担心自己天年不久,怕佛寄受太女迫害吗?将他变成太监一般的人是不想他弄权,不想他以佛寄生父的身份蛊惑皇子,乃至谋反篡位?半年来她从不让他见孩子,最近为什么又松口了呢?这是对他的考验吗?他……过关了吗?
“法师,法师!”宫女递上手巾,鬼鬼祟祟的小声问他,“都说皇子是佛子转世,生来额间就点着一颗鲜红的观音痣,是不是真的啊?”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到舌头:“……我没仔细看。”
薛夙少年时从没想过成家,那时他忙着吃饱、穿暖,忙着向上爬,肆意挥霍容貌和青春带来的荣华富贵,也就压根没想过孩子不孩子的问题。至尊怀孕初期他只觉得恐慌,巴不得她哪日跌一跤,把孩子跌没了才好。可当他那么近距离的看着佛寄,摸摸他温热的脸,捏捏他小小红红的手,曾经只求活命的小薛君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她能活到他长大吗?’他无法克制的想,‘她能庇佑这个孩子,直到他长大成人吗?’
他是彻头彻尾的俗人,当然幻想过将来佛寄当上太子、甚至登基为帝的盛大场面,可现实的冷水一次次将他浇得湿透冯令仪老了,皇太女却正年轻。就算她真的属意佛寄,她的身体能支撑到佛寄成人的那一天吗?
他不求富贵登天,只求这个孩子平安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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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
事总与愿违,九月十六日,女皇梦日入怀,醒来后亲笔敕书、为皇子赐名曰‘稷’。这是小一辈中唯一一个单字名,还是江山社稷的稷,说朝野侧目、天下哗然绝不为过。
二十九日,‘孝安公主’诊出喜脉。
“怎么样?”趁运河还没结冰,过年前石律特意回了一趟神都,百濯香铺地段不错,且越到年尾越生意兴隆,利刃出鞘的铿鸣被很好的掩藏在了细碎的低语和脚步声中。他瘦了不少,面皮也黑了,但人看着并不憔悴,反倒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环首刀毕竟沉重,费铁不说,也不怎么易于上手,这是匠人们根据倭刀和马刀改良的,轻便锋利,能刺能砍。”
说话间室内冷光一闪,冯献灵虽不懂兵刃,也能看出是件利器:“会不会太薄了?”
对劈对砍时若叫人一击斩断,乐子就大了。
石君显然早有准备,倾身屈指弹了弹刀背,又将其翻转过来,指着刀刃小声道:“这刃虽薄,但并不脆。殿下若有疑虑,大可以先找人试试。”
澄如秋水,吹毛断发。她终于抬眸,收刀入鞘:“有多少了?”
“现在就要的话,一二百把总是拿的出来的。”
殿下于是扬唇一笑,转口提了两句石平的功课,算是对他的嘉奖。石君不置可否,另外打开一只箱子,从中小心翼翼的捧出一领铠甲:“不知殿下长高了没有,这是照着夏天的尺寸做的,仿照当年平阳昭公主的老虎铠,外观仍是明光铠的样式,只是在护项和披膊里垫衬了丝绸。”
这一身披挂足有五十斤重,冯献灵拿起兜鍪颠了颠,好悬没手腕抽筋:“垫绸子做什么?”
郎君笑了一声:“殿下不是武人,穿不惯这个,乍一上身难免要磨破油皮,垫层绸子好受些。”
她闻言轻轻颔首,不再说话了。石律见她来回摩挲着铁甲,不知怎么心念一动,齿间念了几百遍的话语就那么脱口而出:“紫微军三万四千人,豹骑亦有两万,旁的臣或能想想办法,战马却是绝对运不进来的。殿下……想出对策了吗?”
小娘子挑起蛾眉,满脸‘你在说什么’的无语表情:“又不是平原对冲,何必畏骑兵如虎?神都城里尽是墙垣房屋,大小道路纵横交错,只要战术运用得当,豹骑也不一定就必胜无疑。”
不是不知道临时聚集起来的散看脸红文扣号-230可69心430兵游勇与训练有素的帝国禁军毫无可比性,若是两军对垒,不如尽早投降的好。可幸眼下并不是两军交战,重骑兵的铁蹄再厉害,爬不上城楼也踏不碎河沟。
见她没有勃然变色,石律把心又咽回了肚子里:“甘将军那边可有回信?”
冯献灵欲言又止:“……还没到时候。”
陛下对禁军的掌控依然十分严密,哪怕自九月起调动频频,她依然没能找到可以撬动整块冰面的那个缺口。
冯稷一日日长大,冯令仪在背后推波助,不断给他加码,此事不宜拖得太久,再拖下去,事必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