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风铃摘了:“挂到殿外面去。”
王允仙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一句没有多问:“喏。”
去甘露殿请安的路上,冯献灵召来鱼兴:“仙居殿景况如何?”
鱼常侍压着嗓子小声道:“听了殿下的话,公主已经开始用膳了。”
她不禁松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且不说圣旨已下,事关天子威严,不可能临时反悔,只说《来蜨公主传》去年末传遍神都,和亲一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俗语云‘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使性子、闹绝食无法令母皇回心转意,不如暂时蛰伏,留待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鱼兴想了想,自作主张补充了一句:“有皇夫殿下看着,他们还不至于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公主。”
“李逊那边呢?”
论理,这件事最好瞒住李阳冰。他是长广王世子,万一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奔回洛京,牵累的不仅是冯月婵,还有整座王府。玩忽职守,藐视皇命,此罪一;教唆公主,罔顾人伦,此罪二;破坏邦交,欺君抗旨,此罪三。王妃已经看脸红文扣号-230可69心430失去了一个女儿,再教她因儿子全家获罪就太可怜了。
冯献灵低叹一声。
可是……从私心出发,她不想瞒他。一则瞒不住,公主和番何等大事?消息早晚会传到西域;二则,他与元元,他们之间应该有个结局。
“西北人惯食胡饼、小麦,石记米铺最远也止开到兰州,他们星夜兼程,再有个三五日想必就能追上了。”
午前鱼常侍命人从宫外悄悄采购了一本《来蜨公主传》,殿下粗略瞄了两眼,发现其中淫言秽语很少,更多的是公主、王爷、驸马之间的爱恨情仇,故事最后公主产子,还有三人、四人(外加一名驸马爱妾)相爱相杀、纠缠不清的虐心情节。
冯献灵:“……”怪不得大受欢迎。
此书虽然长,且人物众多、朝代官制杂乱不清,但用词直白,老妪能解,兼之剧情跌宕起伏、人物丰满有趣,一看就是读书人所著。
还不是那种一心扑在大小经上,酸气冲天的穷醋大,作者对宫廷生活、对孝安公主本人显然有着一定了解含沙射影,也得先见过人,才知道人的影子是什么模样。
“备马,孤下午出宫一趟。”
小皇子周岁在即,近来东宫上下似有些人心浮动。王女史板着脸对外道:“殿下下午要出宫,叫仆寺诸人都打起精神来,马镫、马鞍、蹄铁、辔头须得仔细检查,若有什么疏漏,自来我这里领罚。”
小太监们头皮一紧,纷纷嚅嗫着称是。
其实皇子她见的不多,年纪实在太小,日常又有乳母、嬷嬷们跟着,无须长姐操心过问。倒是去年有一次在太极宫里撞见,眉心点着一颗红痣,与他生父十分相似。
盛夏神都,微风渐渐。越往四方馆走越能看到盛装的胡儿胡女,殿下提前打听过,再过不久就是袄教的仲夏节。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了。”
“把窗户打开,”她道,“我没有与妹夫同室密谈的习惯。”
蹭了一波汪曾祺老师的热度(哈哈哈哈),章节名“来蜨”是汪老师的短篇姑侄骨科文学《小孃孃》里,谢少爷家园子的名字,小时候看的,印象实在深刻
“管什么大姑妈小姑妈,你只管花恋蝶蝶恋花”
明知道‘蜨’只是‘蝶’的另一种写法,还是觉得这个字格外好看、好听(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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鄯思归一愣,旋即抬头哂笑道:“生气了?”
冯献灵随手抓了个银杯掼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在他面前保持镇定,一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怒火中烧:“李降儿是你杀的?”
“是。”
“《来蜨公主》是你令人散播的?”
“是。”
“那个游侠和你的突厥伴当……”
“不必怀疑,”王子想也没想的打断了她,作势请她入席,“都是我。”
殿下深吸一口气,拔步欲走时忽又听他道:“你们汉人总说礼尚往来,你披露了致命的秘密给我,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在突厥,有妻有子。”
铿的一声银刀出鞘,这一次不再是小童玩闹般绵软无力,她是真的起了杀心,锋利的刀刃直抵他的脖颈:“你将我周颜面置于何地?将我妹妹置于何地?!堂堂大周公主,竟要沦为卑贱不堪的妾室吗?!”
愤怒被悉数转化为了兴奋。殿下没有杀过人,或许曾有无数人因她而死,但她从未亲手了结过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那会让人上瘾。’薄无伤的阿耶曾如是告诉她,‘杀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就像骑马,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没有说骑过一次就突然不会骑了。’
齿关紧咬,她绷紧全身力气,将匕首寸寸推近。
这才是他能无虞离开突厥的根本原因吧?雍罗侯不怕他叛唯一更新星星梦变,因为他手上握着王牌!哪怕不是嫡出,那个孩子也是实打实的长子,他们随时能以拥立少主为名兴兵西域。
“怪不得非抓着孝安不放……”
他想在周与突厥之间左右逢源、借力打力,就绝不可能放任任意一方坐大,有元元在,突厥女人登不上后位,但她手里握有长子,国后与王子互为牵制、彼此对立,他才能从中施展,独揽国政大权。
似是被她骤然爆发的杀气所摄,鄯思归紧握住那截手腕,终于也露出了狰狞的獠牙:“难道周天子没有在掖庭遴选宫女吗?”
一样的,都是一样的。这些上位者、这些……手握权力的人,掌控他的方式如出一辙。塞女人、生孩子,恩威并施,打完巴掌再假惺惺的给一颗甜枣,就像草原上训犬熬鹰。
孝安公主太小,暂时无法生育,冯令仪就广罗宫中美人,势必要得到一个汉人所出的王子才肯放他归国。她跟雍罗侯有什么区别?突厥人野蛮凶横,用得着的时候才假模假样的称两句兄弟,汉人女皇倒是吃斋念佛,朝堂上人人嚷着仁义道德,其实还不都一样!
这世上,强者为王。
“我们为什么不能合作呢?献灵,我曾经跟你说过,”碧绿的瞳孔清晰倒映着她的脸,“没有人必须是敌人。我可以对你妹妹很好……”
“闭嘴!”她双目通红,恶狠狠的斥道:“等你当上国主,不,当上皇帝,才有资格跟孤谈条件。”
冯月婵身上流着高宗与圣后的血,她是冯令仪的女儿,谁敢小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