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降儿去世后她一直鸵鸟似的躲着李逊,李逊……亦有很久没来找过她,冯月婵总觉得来日方长,待季家彻底失势,待她再长
大一些,能像个成人在阿姐面前说的上话,这个结终有解开的一天……就这样急匆匆的嫁作人妇,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的。
“儿还小呢……”被至尊的目光盯着,淮阳冷汗直冒,话也说的颠三倒四,“他们中最年少的都有二十七八,儿不想一嫁过去
就给人做后母。”
原状元韩侑二十有九,原十九名卢星汉年方二十七,按照五十少进士的标准,两人都已是万里挑一的少年英才。这个年纪或许
不曾娶妻,姬妾与庶子女是一定有的。
“这有何难?”至尊又笑了,眼角的细纹如叶脉徐徐铺展,七宝步摇轻移慢晃,仿佛此事根本不值一提:“你是大周的公主,
谁敢让你做后母?”
冯月婵毛骨悚然,猛地想起当年圣后赐婚诸王,以求‘冯刘合一’时秘密鸩死无数元配王妃及嫡子嫡女的事迹,在天家威严面
前,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公主不免慌张起来:“阿娘,儿、儿还未想好,他们都太平庸了,不配作儿心仪之人!”
一阵短暂逼仄的沉默,女皇终于别开了视线:“如此,今日你就先回去吧。”
公主的仪仗离去后不久,一位戴着面具的僧人蹒跚入内:“陛下……邱尚仪说陛下找我?”
声音嘶哑断续,甚至微微有些发颤,冯令仪却不以为忤,随口命他烹茶。
与经常出入宫禁的白马寺高僧不同,他的头顶没有戒疤,只有一条狰狞可怖的伤痕从头皮一路蜿蜒至面具以下,想必是新伤,
痂皮脱落后皮肤呈现出新生脆弱的粉色,裸露在僧衣外的双手颀长优美,但指甲残缺、遍布挫伤。僧人紧抿着嘴唇、十足认真
的为她煮茶。
春风习习,女皇陛下忽然开口:“依你看,今年的新科进士如何?”
他手指一抖,险些抓不稳茶壶:“臣不敢……不敢妄言朝政。”
女皇嗤笑一声,看也没再看他,仿佛压根儿没有期待他会作答。不一会儿甘露殿的掌事太监弓腰上前,冯令仪抬手扶了扶鬓
发:“说吧。”
大太监低声回禀:“二公主未作停留,径直往东宫去了。”
钟情
冯月婵没有乘舆,一路步履不停、仿佛有什么东西紧追在后似的疾行闯进了东宫。最近一旬冯献灵夜夜宿在明德殿,直到被引
进丽正殿上茶,二公主才惊觉阿姐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
严女史小声为她解惑:“太女殿下刚从彭公府上回来。”
老健春寒秋后热。开春后彭掞偶感风寒,不知怎么一直没能痊愈,短短数日竟已起不来床。前日鸿胪寺彭少卿放话,说家中已
然开始收拾行装,预备入夏前启程送老父回乡养病。
安土重迁,叶落归根,彭公今次怕是真的不行了,才会想在闭眼之前最后看一看故土的风景。
淮阳一向不怎么擅长安慰人,捧着茶盏干巴巴道:“你……你也别太难过了,若把自己伤心累倒,不是教他平添了担忧吗?”
殿下莞尔微笑,算是承了她的情:“这么着急忙慌的赶来,出什么事了?”
严晚秋主动退了出去。冯月婵鼓起勇气,道:“母皇要给我选婿,但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听闻至尊将元元召去了子午亭,冯献灵眉头微蹙。金山出嫁在即,尽快定下驸马人选固然是好事,这个择婿范围却怎么看怎么
透着诡异。
听母皇的口吻,似是想为她选一户新贵?可是为什么呢?淮阳不像她,上有嫡女长姐,下有独子幼弟,生父一族更是提都提不
起来,无须担心夫家借势谋逆。历来公主出降,非王侯贵胄、世家名门不予考量,李家、杨家、房家,甚至裴氏、谢氏、王
氏,多的是相貌堂堂的适龄郎君,何必非要选个长她一辈的驸马?
“你同孤说实话,”将这些疑问暂且按下,殿下压低声音,尽量轻柔的问道,“你是不是还在念着李阳冰?”
冯月婵瞪大双眼,噗的喷了茶:“……我什么时候念着他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太早成婚,不行吗!”
“行,”她一副遭人调戏的烈女模样,冯献灵也懒得戳穿,“孤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若真的钟情于他,拐弯抹角只会适得其
反。至尊是皇帝,亦是你的生身之母,遮遮掩掩必然弄巧成拙,不如开门见山,以情动之。”
过了约一炷香时间,公主低头哼唧:“你知道什么叫‘钟情’。”
阿姐一点不肯惯着她:“那你知道?”
“我对他……没有那种搂搂抱抱的想法,也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思,我就是觉得跟他一起玩很舒服。”她道,“他从不
挑我的礼仪,也不会问我的功课,我们一起斗鸡跑马,去西市逛街听曲儿、去慈恩寺看和尚们俗讲佛经(俗讲与僧讲相对,是
指僧人们以白话、表演的形式向百姓宣讲佛经内容,很受一般民众欢迎),哪怕什么事也不做,在码头看一天大船也不觉得烦腻。”
冯献灵奇道:“这还不算钟情?”
“这怎么能算钟情?”淮阳不屑又羞恼的瞪了她一眼,“互相心仪的男女不是这样的。”
古有文君夜奔,今有倩女离魂,色授魂与、两情相悦时自然希望时时刻刻与对方黏在一起,什么身份地位、世俗偏见都可以忽
略不计。甚至,如果注定不能长相厮守,何妨暂尽一晌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