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献灵恼羞成怒,嗷呜一口咬了上去。
一如她所料,八月初二上阳宫传出谕旨,至尊喜获ST麟儿,特此大赦天下,原定于八月初十回銮的圣驾也改成了初五为了给皇子作满月。
霎时间中秋佳节、公主诞辰都成了昨日黄花,如今满神都议论最多的便是这位尚未序齿的小皇子。至尊没有表态,甘露殿的宫人也拿不准该称其为‘大殿下’还是‘四殿下’,只好统一含糊其辞的称之为小殿下,反正他确实最小嘛。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外面吵得沸反盈天,宫里当然不会太平,冯月婵满腔委屈无处诉,气急败坏的跑来找阿姐对质,“你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
皇太女面无表情:“告诉你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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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若要安享富贵,就不能掺和储位之争,一丁点都不能,这种事公主只能装聋作哑,知道也该假作不知。别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就算阿娘真的什么起了什么念头,她也不希望将两个妹妹牵扯进来。
“那是孤的弟弟,亦是你的弟弟,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还不立刻收起来。”
被阿姐一顿威吓,淮阳总算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宫里人多口杂,今日之事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大肆宣扬,若教阿娘知道,一个‘小肚鸡肠、不识大体’的罪名扣下来,整个仙居殿都要吃挂落。
明明是自己的诞辰,又是合家团聚的中秋,说的好像是沾了弟弟满月的光,换了谁都不会高兴。每年只有这个时候能多捞到一点母亲的关注和笑脸,冯月婵气的眼泪都出来了,狠狠跺了两下脚,口中恨道:“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出来!”
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冯献灵无奈又好笑:“他哪里做得主。”
公主看了阿姐一眼,下唇紧咬,似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然而殿下三言两语就将她打发了:“今年实是不凑巧,来年再给你好好办,八月过去之前不许拉着脸手足失和的消息传出去,丢脸的是阿娘与皇家,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满月、中秋当日推着嘴角也得给孤笑出来。”
半晌,冯月婵丢下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气乎乎的又扭头跑了。
姐妹斗气一直斗到了中秋当日,外宴有诸王公大臣、值班官员赏月赋诗,内宴就不过女皇夫妻、太女夫妻、二位公主并寥寥几位近支宗室把酒闲话,小皇子实在太小,没人敢把他带出来吹风,满月当日都止由乳母抱着匆匆露了一面。
歌舞三巡,齐王举杯笑道:“值此佳节,谨贺陛下喜得麟儿,愿我冯周万世流长。”
这位齐王的曾祖是圣后同父异母的兄长,天授元年圣后称帝时得封亲王。依周律,皇兄弟、皇子封国,称亲王;储君之子并为郡王,亲王之子除承嫡者亦为郡王,余者皆封郡公。只因先帝登基时前齐王从龙有功,特降恩旨,是以传至他这一辈,依然正一品、邑万户。
姚琚对这个人有印象,吴兴的堂叔伯们偶然提起过,说早年至尊无子,齐王、申王、陈王等一齐施压,欲将如今的齐王世子过继给陛下,‘以承宗庙’,被李相再四驳回后与之结成了死仇。当年李修言一力提拔的宋济、赵同、王昴或多或少都受过他们的折辱也不必使什么高深手段,每逢艳阳高照的三伏天便派人蹲守在人家门口,或有女眷出门礼佛、郎君出门交际,立时摆出全副亲王仪仗将之围堵在路中。除非豪门世家,一般京官再有钱也舍不得在牛车里准备太多冰盆,此招虽然直白,但极有效,不出一个时辰就把人热的七荤八素,还无处诉苦。
冯令仪浓妆高髻,闻言微微颔首,莞尔道:“承你吉言了。”
“殿下出生时骤雨连天,满月又逢阴云蔽日,难得今夜月圆光清,不若抱出来透透气,既教我等饱一饱眼福,回家也好说给儿孙们听。”申王年纪比齐王略小一些,说话时的语气也更和缓,“冯熏长子出世后,申王府中久不闻婴孩啼哭啦。”
闹着要见皇子,是担心母皇以女充子,作出当年元姑娘之事?北魏武泰元年孝明帝暴毙,其母胡太后为了不使权柄外落,以孝明帝妃子潘氏所出之女假充皇子,令其登基,数日后事情败露,该公主被废身死,史称元姑娘。
“王兄都是做翁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新奇婴孩?”冯献灵笑着横插一句,“冯熏长子今年三岁,牙牙学语、童稚天真,不比孤话都不会说的幼弟可爱有趣?”
本就早产,哪能再抱出来‘吹风透气’?只是拒绝的话不能由母皇来说,没的显得心虚。
申王转而看向太女席上,反将一军:“粗鄙人物,岂敢与皇子相提并论?”
公主席与太女席分列主案两侧,冯寿瑜本在默默吃菜,冷不丁发现身边的二姐姐红了眼圈,下意识想要终止这段谈话,想也未想道:“御奉们说了,四郎年幼体弱,不宜见人,王兄王叔们何必急于一时?”
那一瞬风静月止,无数道戏谑审视的目光如银针冷箭从四面八方围射而来,姚琚且惊出了一身大汗皇子至今没有序齿,至尊日常只称其为‘小郎’、‘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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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
冯寿瑜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本就略嫌苍白的小脸血色尽失,慌张又无措的看向大姐姐求助。冯献灵脑中嗡的一声,背后猛地窜上一股寒气。
她没教过三娘这些话,别说教了,连暗示都没有过。可阿娘会信她吗?在座的宗亲叔伯又会怎么想?气氛只僵持了一瞬,高坐上首的女皇陛下扶了扶鬓发,温言道:“常听百姓人家说起,小孩儿就要一处玩一处闹才能长得健壮,可巧宫里没有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待他满了周岁,不如将各王府里适龄的小郎君都抱进来,否则姐姐们各有伴读,他一个人岂不寂寞?”
此言一出,申王面色不改,语气却恭敬多了:“承蒙陛下抬爱,只是孩子幼小,尚且辨不出贤愚,耽误了小皇子反倒不美。”
宴罢已是戌时初刻,贴身小衣被汗濡湿,凉津津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冯献灵回东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更衣:“孤记得药膳局里新进了一些莲子?正好,熬几碗桂圆莲子羹给两位公主宵夜吧。”宫宴上的东西大多精致油腻,不易克化,寿瑜素性体弱,今夜又受了惊,万不能再病倒了。
承恩殿的殿上太监李高伏在堂下,敛眉屏气:“是。”
“各处值夜人等也须小心,天干物燥,又逢佳节,若有饮酒误事、赌博偷懒的,切忌轻纵。”
“……谨遵殿下吩咐。”
“再有,”她轻轻叹了口气,一头倒进姚琚怀里,“明日早一刻钟备舆。”
李高直觉不妙,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那扇狂士夜宴的紫檀屏风,清了清嗓子躬身退下:“是。”
殿里殿外共点了数十盏灯烛,太女夫妻相拥而立。好一会儿后姚琚才低低道:“外衣还没穿好,仔细着凉。”
殿下环抱着他的腰,既像是疲惫到无力支撑,又像是察觉了他当时的害怕和紧张,极力想给他一点安慰:“第一次不跟母亲、弟妹一起过节,你也想家了吧?冬至前将人接来神都,正好能赶上国子监核考。”
姚琚愣了一下才想起明年是科举之年,国子监生虽然也能参加科考,但成绩优异、一年中得到过八次‘上等’评价的监生另有优待,可凭证明直接去六部实习历事,再度合格者由吏部按需封官。太女妃笑着将人抱紧:“姚延家世不显,国子监里多是皇亲贵戚,我不想他受人排挤,染上一身纨绔习气,亦不愿他打着殿下、东宫的旗号为非作歹。”
二弟与他相差四岁,性子和软、天资平平,至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若是揠苗助长、不管不顾的进了国子监,拼命苦读也未必跟得上进度。他已是东宫太女妃,这辈子仕途无望,不能再让阿娘的另一个儿子断送前程。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他知道她不是想要施恩,也不是想要以此拿捏他,那句话后至尊没有再看她一眼,安抚或威慑都没有,所以她才这么不安,这么……亟需得到一点温暖。
冯献灵很没出息的在他胸前吸了吸鼻子:“你母亲一定待你们很好。”顿了顿,想是意识到这句话不妥,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我记得你妹妹庶出。”
姚琚亲了亲她的头顶,声线温柔又和缓:“是,阿娘嫁给我阿耶时已经十八岁了,诞下一子就再没有了动静,二十一岁上与舅舅舅母商议,决定将两个贴身婢女抬给阿耶作妾。哪知其中一个有了身孕,阿娘也跟着诊出了喜脉,姚延、姚宁只差半个月,从小就如双胞胎一般养在阿娘房里。”
他没说的是后来姚释之为求升官,失心疯似的将家产悉数变卖,阿曹若不是阿宁生母,早不知被卖去了哪里。
“如琢,”她抬起头看他,“万一我不能生孩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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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
殿下大抵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情几乎是有些可怜的,长睫翕动、鼻头发红,那种摇曳的忐忑透过过分冷秀的外表流露出来,仿佛深冬时节临湖垂钓,铠甲也似的冰层下窜过一团鲜红灵动的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