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罗眨了眨眼,“是……是艺术品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艺术品了。”他说,“对我来说,是‘价值’,而非‘艺术’。”

这话相当冷酷,有点冲击到了秦罗以往所受的美学教育,而且显然德罗西先生认为这幅画的价值足以弥补刺杀议员一家的风险,这在从小于法治国家中长大的秦罗眼里是无法接受的。

他忍不住追问:“是哪幅?”

“太过好奇是很危险的。”德罗西先生眼睛看着书,嘴上这样说。秦罗心中一咯噔,顿时后悔了,万一他收的画是非法收藏,被别人知道了很容易杀人越货的于是他连忙道:“那、那我不问了!”

德罗西先生勾了勾嘴角,道:“告诉你也无妨,是毕加索,原先这幅画就是合法的私人收藏,现在转手到我这里而已。”

秦罗心里的石头落下来一些,不过毕加索的画……秦罗记得往年的艺术品市场当中,出现过卖出上亿美金的毕加索真迹。倘若是上亿的话……杀几个人的确是太值了。

秦罗苦涩地想:他的命还没有一幅画值钱。

这样闲聊两句,秦罗原本睡在黑帮家族老板身旁紧张的心情也有些放松下来了,姿势从平躺的死人样慢慢蜷了起来,侧躺着看德罗西先生。平时在学校里德罗西先生都穿着正装,将头发精心打理,这会儿看他十分放松,白金色的头发在暖光下蓬松发光,好像狮子的鬃毛。秦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书上,看见书皮上写着“The history of……”,下面的的字母被挡住了,看不见。

当一个人凝视他人时,对方是很难不注意到的,更何况两人还离得那么近。德罗西先生看着看着,余光里这小孩儿的脸就冒出来了,东方人的长相没什么攻击性,他又唇红齿白、乌发柔软,像是油画里会出现的柔软小羊羔形象。德罗西先生阅读的思维停了停,等着他凑上来问自己在看什么。

秦罗果然磨磨蹭蹭地贴了上来,歪着脑袋看被他的手挡住的封皮。

德罗西先生将手挪开,去捏秦罗光洁的下颌,将他的脸扭了过来,“该睡觉了。”

秦罗两边的脸颊肉被他的手指摁出几个坑,肉就从指头旁鼓起,想朵蓬松的棉花。他赶忙点头,眼睛里带着怯弱的乖巧,嘴里含糊道:“好的,先生……”

德罗西先生这才满意地松了手,合书放回床头柜,然后熄灭了床头的阅读灯。

灯光缓缓消融于黑暗,秦罗默默地重新躺平,鼻尖萦绕着德罗西先生常用的香薰味,脑子里胡思乱想,强迫自己入眠。

或许自我催眠还是好用,秦罗迷迷糊糊地也失去了意识。

*

早上八点左右,秦罗被亮堂堂的阳光刺醒了,迷蒙间看见德罗西先生已经起床,穿着崭新的衬衣拉窗帘。秦罗自从不上学之后就很少这个点准时醒了,实在不适应,用被子蒙住脸轻声哼唧,转过了身。

德罗西先生注意到他苏醒,走到床沿坐了下来,然后伸手插进被子里,摸到秦罗的脸将他从被子里挖了出来。他睡得脸上有两条枕头褶压出来的肉痕,蓬乱的黑发乱翘,眯着眼睛露出一丝带着生理性泪水的眼缝,努力适应着阳光。德罗西先生单手捏着秦罗的脸,俯下身说:“琴恩,起床了。”

他温和的声音有种让秦罗回到学校的放松感,大脑供血也不足,自觉地蜷起了身体将脸埋进德罗西大腿旁边的阴影里,贴着他的裤子吚吚呜呜地发牢骚。热乎乎的脸颊和呼吸隔着裤子传导至腿上,令德罗西先生缓慢地多摸了会儿这孩子柔软的脸。

然后他沿着脸颊摸到秦罗的嘴唇,大拇指挤进了热乎乎的唇肉之间。

秦罗皱着眉头“呃”了一声,德罗西先生撬进牙关里,摁着他湿热的舌面掰开他的嘴,说:“你是想让我把别的东西放进去吗?”

秦罗立马清醒了一半,连忙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含糊不清道:“我……我起来了!……”

德罗西先生微笑起来,擦拭手指:“很好,穿好衣服,跟我出门。”

歌林已经将秦罗的新衣服送来,放在客厅里,秦罗晃晃悠悠地穿好衣服、打理好自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德罗西先生居然要带他出门!他连忙问:“先生,我们去哪儿?”

德罗西先生惯例穿正装,打了一条和他眼睛颜色很像的浅蓝色领带,最近天有些冷,在外面披了一件长款风衣。德罗西先生这样习惯性的打扮都好看极了,秦罗在他屁股后面悄咪咪偷看。

德罗西先生打点完行头,走出房间说:“少问点问题。”

他的副手歌林老先生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老爷出来,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德罗西先生对他道:“歌林,给琴恩准备一顶帽子。”

秦罗跟在他后面,怔怔地看着两人,歌林抬眼看了看他,走到秦罗面前,把自己头上的棕灰色贝雷帽摘下来放在秦罗头上。秦罗低了一下脑袋,这顶帽子在歌林老先生头上刚刚好,在自己头上就略微大了一圈,帽檐垂下来差点挡住他的眼睛,他连忙抬手扶正了。

德罗西先生笑着摇摇头,然后走向电梯。

歌林老先生和另外两名马仔垫在秦罗身后,也赶着他跟上去,几人从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开出一辆纯黑色的、秦罗觉得像是上世纪设计的车,可是一看车标,居然前头有个小金人。歌林替他们开车门,德罗西先生坐入后座,然后歌林用眼神示意秦罗,秦罗只好跟着钻进车里。车门“砰”一声关闭,歌林回到车前当司机。

秦罗看见车头的小金人缓缓藏了进去。

他也算是体验了一把黑手党大佬出行的感觉,车座是月灰色的软沙发垫,坐在上面好似要陷进去一般,从屁股到脊背都被完美支撑住,和曾经接送他的那台宾利有异曲同工的舒适感。德罗西先生平静地坐在后座,不一会儿就注意到秦罗偷偷地捏座椅的软皮,在研究到底是什么皮的。

秦罗捏了一路,他就用余光看了一路。

等车子缓缓停下,歌林说了一声“先生,到了”,秦罗透过窗子,发现他们居然来医院了,周围空无一车,貌似是一家私人医院。

秦罗甚至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鸟叫声,这个季节已经很少有鸟了,大约是医院自己养的,为了保持原生态的环境。

德罗西先生带他走进接待大厅,前台一位漂亮的金发女士望见他们,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从接待台后面走出来拥上前,“早上好,德罗西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

这个医院里没有闲杂人,接待厅也只有这位金发女士,秦罗正怀疑这家医院或许独属于德罗西先生私人,就看见他将视线投了过来。

“他有心脏方面的问题,给他做个检查。”

秦罗受宠若惊地呆住了,那名金发女士眨了眨眼,道:“好的,先生。”然后走过来轻柔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往走廊去。

德罗西先生在接待大厅的沙发坐下,等他们做检查。

金发女士带秦罗穿过布满落地窗的走廊,窗外还呈现郁郁葱葱的颜色,欧洲本土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在枝头跳来跳去,阳光如金沙,照耀在他们身上。她打开衣襟上别着的对讲机,“马多林医生,这里有一个新病人,请你为他做全身检查。……”

秦罗忍不住问她:“女士……女士,这里是德罗西先生的私人医院吗?”

金发女士从对讲机中拉回注意力,对他亲昵地一笑,说:“没错,我们为德罗西先生个人服务,先生在全欧洲都有投资,我们一共有二十一家分院。”

饶是秦罗也瞠目结舌了,难以想象要供养二十一所不对外服务、也不盈利的医院要多少钱!

这时秦罗听见走廊前方传来吵闹声,声音相当熟悉……当他和金发女士路过喧闹的诊室时,三个头上裹着纱布的熟人坐在医生面前,赤裸着上身,听见路过的脚步声抬头望过来,正好和秦罗目光相交。秦罗身体一僵,差点撞到金发女士的背!

这几个伤员正是将秦罗绑来的绑匪,他们看见秦罗,激动地换着脏词骂爹。

秦罗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躲到金发女士的身后去了。

他们本在下周要去度假,临走之前来医院复检伤势,哪里料到检到一半,害他们受伤的任务对象突然出现在医院!

这个游离于法律之外的黑色世界等级分明,如果德罗西先生算是金字塔尖一类的存在,那么他们这些马仔就像是最底层驮着这座金字塔的庶民,脏活累活、随时要丧命的活,通通都得他们干。但像他们这些人,在投靠老爷之前原本就是刀尖舔血的混混,家人、朋友,几乎死的死病的病,早就习惯了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这样的生活。而自从拥有了老爷的庇佑之后,每次出任务能获得丰厚的报酬,还有专用医疗资源,以及不定时出现的度假,对于这些人来说,已经是梦寐以求的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