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鞭子,几乎是在沾到背部的一刹便撕裂了单薄的衣衫,绽起一阵血雾。

皮肉连带着布料都被拽下来,留下深深的一道血沟,周围的皮肤迅速泛紫。几鞭下去,顾荇之的背上便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

“啪!”

又是一鞭闷响,背上湿了一片,也不知是被血染的还是被汗浸的。方才还能稳住身形的顾荇之晃了晃,堪堪要往前扑过去。他只能将双手深深抠住身下的砖缝,指节泛白。

“算了吧,罚一罚,长渊知错便够了,别真打出什么事来。”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劝说。

然而顾洵德只是沉默地扶着拐杖,一言不发。

堂下这个人甘愿受罚,哪是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他不过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堵住族人的嘴,让他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未过门妻子,往后能不用看别人冷眼过活。

所以今天这顿鞭子,他必须得挨。最好还得是挨个惊天动地,打去他半条命才好。

越是这样,族人越是理亏,往后,便越是不好为难那个他要护着的女人。

“啪!”

又是一鞭,顾荇之已然有些恍惚。只觉背上有无数火线烧起,绵延不断,一抽一抽的,直抽得他额间青筋暴起,太阳穴胀痛。

他忍不住往下一栽,险些扑倒在地。

他想起今早离府的时候,花扬拉着他袖子,一脸怒气地问他:是要去多远的地方,这么久才能回来。

他只能随口以公务繁忙敷衍她。

不回来不是因为远,而是因为不能让她看见他的伤。

成亲果然很麻烦啊,命都去了半条。

顾荇之这么想着,咬了咬牙,用手肘将自己撑住了。眼前泛起白雾,一滴滴冷汗顺着鼻尖滚落,滴在石砖上,溅起浅浅的水花。

顾氏百年的列祖列宗面前,他默默咬住了舌根,直到嘴里泛起血腥,这顿鞭子才终于停下来。

足足二十鞭,一鞭不少。

最后一鞭落下来的时候,顾荇之松下紧绷的背。一瞬间,痛感和困顿都席卷而来,眼前的烛火化成点点光晕。

“叫大夫!”

朦胧中他听见有人喊,“快把大夫请来!”

*

顾荇之好像又做了一个梦。梦境里,满屋都是清苦的药味。

六月的盛夏,他披着一件略厚的外氅,斜靠在架子床的一侧,手里是福伯为他端来的一碗汤药。

药已经没了热气,碗口上留下一圈细水珠,偶尔骨碌碌地滚落一颗。

福伯推门进来,看见他这副样子,默默叹了口气,行到一旁对他道:“秦侍郎来了。”

顾荇之这才有了点生气。放下手中的药,披衣想要下床见客。

“你别动,”秦澍进来看到他已经掀开了锦被,慌忙制止,“不是她的事,人我还没找到。”

顾荇之一听这话,神色黯淡下来,复又躺回了床上。

“我来是要告诉你另一件事,”秦澍道:“但你听了别激动,身子要紧。”

不说还好,秦澍这么一说,原本平静的心绪霎时被拧紧了。顾荇之转头看向他,黑沉沉的眸子泛起不一样的墨色。

“咳咳……”秦澍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道:“春猎出事了。”

没等顾荇之问,秦澍又兀自道:“有人混入随猎队伍刺杀,看样子是朝着宋是瑜去的。”

“成功了?”顾荇之问。

秦澍摇摇头,复又道:“刺杀虽然没有成功,但北凉人借题发挥,污蔑此番意外是朝廷针对他们所做的,提出割地赔款,遣皇室之女和亲。”

顾荇之豁然坐直了些,腹间刀伤扯得他额间冷汗淋漓。秦澍要去扶,被他挥手制止了。

“是她做的么?”他问,语气里带着笃定。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半晌,点点头,将手里一张布条递给顾荇之,“这是从射偏了宋是瑜的箭上取下来的,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兴许你能看懂。”

那是一张平白无奇的衣料,像是有人临时兴起,从衣摆上扯下来的。素白的颜色,质地柔软亲肤,符合她向来不肯委屈自己的作派。

他忽然有些胆怯,伸出去的手竟也开始颤抖。

拾起,翻开。

他看见上面用干涸血渍留下的一个“叉”。

心头猛然一悸,顾荇之醒过来。

胸腔里头那颗怦然乱跳的心还犹自惊惶着,撞得他嗓子发紧。

他稍微撑起一点身子,才发现自己现下是趴在床上的。饶是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一动,还是觉的背后火辣辣地疼。

看来告诉她自己得离开五日是对的,省得回去了还得绞尽脑汁编借口骗她。

顾荇之的目光随着屋内陈设落到那扇半掩着的窗,屋外明晃晃的阳光透进来,夏蝉在枝头呱噪,叫的他有些心烦。

“郎君?”有人推门进来,看见顾荇之醒过来,语带欣喜。

“我睡了多久?”他问,一开口,嗓子里都是沙哑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