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依旧是兴致缺缺的语气。

“他儿子、他家的鸡鸭、他邻居全家,包括他邻居家的那只大黄狗!”

风过,画船萧鼓、宴歌管弦的声音悠缓慢过,裙下一双金灿灿的鞋终于停了下来。

“你连他邻居家的狗都杀?”花扬蹙眉,转头不敢置信地看他。

“嗯!”花括坚定地点头,“我离开村子的时候放了一把火,把他家全烧了。”

哦……火势蔓延去了邻家,杀他家的那只大黄狗是顺便……

一瞬间,方才稍起的兴头像是被什么拽住,扑通一声扔进了眼前的河里。

还在竭力挽回“尊严”的少年,似乎说到了兴头上,灯光画影之中,两片嘴唇快速翕合,词句变成一堵堵隐形的墙,混着周围各样的喧哗和“人味”,让她又格外烦躁了几分。

百花楼已经落魄到这种程度了么?

什么歪瓜裂枣的废物都敢往自己手底下送?

花扬静默地吸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动怒。然而下一刻,一只莹白的手便准确地扣住了少年的咽喉,像一只赫然咬住猎物脖子的豹。

“唔、唔……”所有的声音都被她倏然捏碎,眼前的人满脸惊恐地看她,喉间不自觉地发出嗬嗬怪叫。

“当刺客可不是放把火就行了的。”她冷声道,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手心里的那颗喉结上上下下地滑动,花扬没有松手,而是更使力地将人拉近了些。

她俯身逼视着花括已然布满血丝的眼,淡声道:“听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擦屁股。”

刻意放缓的语速,没有明显的恫吓,却吓得花括憋着泪点头。

又等了片刻,花扬才松掉指尖那两条逐渐微弱的脉搏,继而眼疾手快地拎住身形不稳的花括,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到,“来了。”

视线尽头,一个身着暗色春衫的男人将手上的折扇一甩,不动声色地遮住了脸。他的动作极快,但快不过花扬的眼力。

她记得,这人是当今朝中刑部尚书的侍卫,覃昭。

据楼里的消息,几日前刺杀当朝宰相陈珩时,从花括手底下逃掉的那个小厮,今夜会在这里跟他碰面。为防他透露出什么对百花楼不利的消息,他们得在两人碰面之前解决掉那个小厮。

“走。”花扬轻喝,起身跟了过去。

许是因为两人扮成了秦淮河畔常见的花娘和小倌,挤在这熙攘的人群中便不甚显眼。覃昭几次驻足察看,都没有发现他们。

两人很快便跟着他去到了紧靠河岸的一艘画舫之上。

二月初二龙抬头。

今夜是金陵一年一度的龙灯节。每到此时,河上便会停靠百艘灯船,首尾相连、蟠尾旋折,宛如江中火龙。游人可以登船赏灯,小贩可以登船做生意。

此时船舱里正传来歌乐管弦,和着周围倚栏言笑的男女,一片声光凌乱。

两人跟着覃昭一前一后,越走越深,已然到了河中央。岸边那些明晃晃的大灯笼,渐渐变成星星火火的一点。

脚下的水波绵延,让人生出几分晕眩。

花扬骤然停下脚步。

方才那些刺鼻的脂粉味不见了,空气中只有湿漉漉的水草气息,生冷异常。

常年刀光剑影的直觉迫使她飞快将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除了舱内奏乐的歌姬,舱外不知何时起,竟然见不到一个女子。

心里忽然空了一瞬。一片喧哗之中,空气凝滞,似乎有谁屏住了呼吸。

她心头一凛,下意识去拉面前的花括,然而五指一捞却抓了个空。

抬头之间,只见花括已经从腰上抽出软剑,朝着前头一个从小舟登船的人冲了过去。

“铖”

是金属擦挂的刺响,周围意料之中的没有听到女子尖叫。一切都像是早有安排。

“刑部办案,姑娘快请回避!”

花扬忽觉手臂一紧,被身后一人暴力推开,踉跄一步到了包围圈之外……

“……”作为一个刺客,却被围捕的人忽略,花扬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可是眼见前头的暗哨越来越多,一息之间已经把花括那个蠢货围了个插翅难飞,那颗不服输的心好似平静了一点。

她虽喜杀戮,却一向讨厌麻烦。

今日这样的场合对于她来说虽不至丧命,但着实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故而她撇撇嘴,顺来小摊上的一块糖饼,收工。

“师姐!”

身后响起一声惊天大吼,刚入口的糖饼险些捅到嗓子眼儿。

“师姐救我!”

又是一声夹杂着啜泣的哀求,听得花扬牙关一紧,嘴里的糖块破碎,发出“喀嚓”一响。那声音弥漫在周围这浓黑的夜,显得格外清脆。

身后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官兵的包围应声扩大了一圈,将她也生生围了进去。

“……”早就跟楼里说过了,她出任务的时候不需要别人协助、也不喜欢有人跟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蠢货。

眼前倏尔一片冷色将漫游的思绪打断,花扬仰身一避,只见一道剑锋从面门掠过,快得让她来不及取剑。

看来这次,刑部是动用了难得一遇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