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自己像是被蒙上了眼睛,往悬崖边上走,不知道哪一步会突然坠落,亦或许他一直就在漫长的坠落中,只等着粉身碎骨。

“这是一个罕见的极优性OMEGA。”手术室外,医生拿着化验报告对崔经理说道,“极优性意味着与生俱来的超高智力、极为优越的外貌,以及各种远超常人的天赋。两个极优性生下的孩子有很大概率也是极优性。你从哪里搞来这么个极品?花了多少钱?”

崔经理一挑眉,张开五指比了个数。

“五千万?”医生倒吸一口凉气,“不过要我说,值!况且对裴家来说,五千万压根不算什么,那可是一个优质继承人啊!”

崔经理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别忘了保密协议。在孩子诞生之前,绝对不能让少爷知道这件事。”

“明白明白,我的嘴你放心。”医生连连点头,“裴少的脾气我还不懂吗?他能把我串起来放火上烤,边烤边抹孜然辣椒油!”

/

仅七天后,闻秋就在试纸上看到了两道杠。他一个人躲在厕所,很想从封死的窗户跳下去一了百了,然而贴身“照顾”他的保镖很快就来敲门。

他慢吞吞地走出去,保镖扫了他一眼,从他紧紧攥着的手心里抠出了那根验孕棒。

保镖、保姆、厨师,别墅里的所有人都高兴坏了,喊着“恭喜”这毕竟是喜事,他们都有红包拿。

闻秋在这样欢快的气氛里浑身战栗,好像这是一场热闹的阴婚,而他正活生生地被钉在棺材里准备下葬。

很快,崔经理就来了,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喜气他刚从裴夫人手里拿了88万的红包。他把红艳艳的结婚证在闻秋面前晃了晃就收了起来,没让他看里面。

闻秋怔怔地站着,面色惨白,两手空空。

崔经理一边和人高声说笑着一边越过了他,又突然倒走两步,从口袋里拈出一块巧克力丢到了他怀里,笑道:“恭喜啊,新婚快乐。”

裴渡

崔锦绣收到消息的时候,人正在医院里,当即高兴地给崔经理转了个88万的红包。

崔经理是她的远房亲戚,也是她的生活助理,办事她向来放心。这回瞒着儿子造孙子,崔经理办得滴水不漏。

她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就听到门口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妈,什么事这么开心?”

崔锦绣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儿子那一米九的高个子填满了门框,黑发凌乱不羁,白T外面套着一件西装,浑身散发着倦怠的气息。

刚睡醒是一回事,当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来,黑而沉的眼眸扫向自己时,顶级ALPHA的压迫感立刻笼罩下来。

崔锦绣敛下嘴角的笑意,责怪道:“怎么来那么迟?老爷子好不容易清醒一段时间,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争取到独处的机会。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也不穿得正式一点,给爷爷留个好印象……”

裴渡瞥了眼高级病房的大门,嗤笑道:“总不至于我堵车半个小时的功夫,他老人家就驾鹤仙去了。”

裴老爷子这已经是癌症第二次复发了,眼看就要回天无力,平时躺在病床上一半昏迷一半清醒。他的三个子女兼七个孙辈,都削尖了脑袋跑床头尽孝心裴老爷子的遗嘱还没有定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分多少家产。

崔锦绣抬手给他理了理衣服,然后将一盆罗汉松塞到了他手里,“你爷爷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就喜欢欣赏那些花花草草,你把这盆放在床头爷爷一眼能看到的位置。进去之后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这棵罗汉松在博览会拿过奖,报价100万往上,造型苍劲古朴颇有禅意,裴渡乍一看,就觉得很适合种在老爷子的坟头,取一个“祸害遗千年”的意象。

“嗯嗯,好,知道了。”裴渡听完她的唠叨,就端着沉甸甸的孝心进门去了。

病房里绿意盎然,裴老爷子果然醒着,然而没看他,只是痴痴地望着窗台上的一盆草发呆。

裴渡并没有像母亲期望的那样好好表现,他随手将盆栽搁在台上,然后便沉默地打量着爷爷。

这个一手缔造了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也老了,一生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到头来陷在这床苍白的被子里,好像一把遗落在雪地里的枯柴。

他的子女们送了那么多名贵的盆景,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是在看什么。

裴渡摘下一片叶子,卷起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叶片微微震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依稀是一首轻快悠扬的曲子。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奶奶曾把他抱在膝盖上,教他怎样吹叶笛。奶奶其实很早就去世了,然而裴渡总是记得她那带着淡淡哀愁的目光,她的手很灵巧,会用草叶编各种小动物,还会用叶子吹出各种悦耳的曲调。

病床上的老人循声望来,那双浑浊的老眼泛起了湿润的光,里面充满了热切的渴望。他呜呜地呢喃着:“琴秀、琴秀啊……”

宋琴秀,是奶奶的名字。

他这一生已经积累了无穷的财富和权势,体验过了世间的一切极乐,然而在行将就木的最后时刻,他只愿回到那个清风明月的夜晚,听依偎在肩头的妻子再吹一首曲子。

裴老爷子那只枯瘦的手臂费力地伸直了,朝裴渡招了招手,“来、过来……阿渡,再给我吹一曲吧,这几天我一直想着那调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一吹,我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裴渡冲爷爷笑了一下,停止了吹奏,他将叶片握在了手心里,然后捏得粉碎。

裴老爷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是被一口浓痰卡住了。

“要不是今天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您那么爱奶奶呢。”裴渡随手把叶片丢到垃圾桶里,然后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要我说啊,您这一辈子出轨了十来个OMEGA,留下了无数野种,连奶奶自杀的那一天都在外面鬼混,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裴老爷子的手剧烈颤抖,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泪水淌满了脸颊。裴渡眯着眼睛看着他这副样子,一半是恼火一半是恶心,转头就出了病房。

“怎么样?有没有好好表现?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崔锦绣守在门口,紧张地问,“哎,你这孩子,怎么还在医院里抽烟呢?”

“这不还没点火么。”裴渡心里很烦,自打十岁知道了奶奶自杀的原因,他这口恶气就憋到了现在,然而现在看到了爷爷的眼泪,他也丝毫没感到解气。

有的人一辈子受折磨,在不甘和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有的人一辈子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临死前掉几滴鳄鱼的眼泪,我呸。

“让医生进去看看吧,爷爷像是不大舒服。”

崔锦绣一听这话,连忙踩着高跟鞋跑去叫医生了,裴渡夸嚓夸嚓地玩着打火机,百无聊赖地看医生护士忙忙碌碌。

“老爷子的身体眼看着越来越不行了。”忙完后崔锦绣走了回来,面色十分忧虑,“他刚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对你的态度好不好?唉,你爸上次进去,老爷子都不搭理他。”

裴渡反省了一下刚才的所作所为,笑得有些欠:“好不好我不知道,但爷爷是挺在意的。”

崔锦绣怎会不了解儿子的脾性,眉头上的乌云顿时更浓了。

裴老爷子膝下有三个子女,老大老二都是ALPHA,偏偏老三,也就是裴渡的父亲裴至轩是个BETA。

本来他们家是没有抢遗产的资格的。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也是她的肚皮争气,生下了一个极优性ALPHA儿子裴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