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郡主娘娘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郡主娘娘失态了,没办法不失态,那香香软软的小被子,是年幼的郁润青每日夜里安然入睡的必需品,而我的双脚一路走来生了两轮的冻疮,脚趾红肿,起着水泡,流着脓,覆着潮湿的一层污秽。
郡主娘娘生性喜洁,她绝不会容许郁润青和那条小被子有任何接触,可没有小被子,郁润青就不睡觉,一想到之后一段时间夜里的痛苦与煎熬,郡主娘娘的声音都尖锐了:“你们都瞎了吗!还傻站着做什么!”
我的去留还悬而未定,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马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老马惶恐不安,手足无措,姿势半跪半立,是一副想做点什么但又不敢乱动的样子。
谁也顾不上老马。
有人把郁润青抱走了,有人把小被子拿开了,有人轻声细语的安抚着郡主娘娘,有人推开窗又往香炉里洒了一把艾叶。
老马脸白了,黑里透白,是个灰呛呛的脸色,他悄悄的,偷偷的,在我后腰上拧了一把,也不知道是要我哭还是要我笑。
我哭不出来,更笑不出来,抬头看向被人抱在怀里的郁润青。
郁润青说:“姐姐不穿鞋,脚冷,给她盖被……”
郡主娘娘只失态了那么短短一瞬,又气度雍容起来,“你瞧我们这一屋子人。”她笑着对一旁的侯爷说:“还没有个小孩子细心。”紧接着招呼婢女:“去,带她好好洗一洗,换身衣裳,再叫大夫来看看,且得开几服药调理调理呢。”
老马听了这话,连忙磕头,脑袋砸在地上,响声阵阵。
“倒是个难得的忠仆。”侯爷思忖片刻说:“就留他在府里养老吧。”
郡主娘娘还在嘱咐婢女,随口敷衍:“听你的,叫他去外院,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于是我也跪下来,向比山还高的两个人叩首谢恩。
可自那之后我便没再见过老马,老马当天夜里就走了。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走的,他留在候府,永远是个让人高看一眼的忠仆,谁见了他,必然就想起来我,想起来是他带着我从昌州到岭南,千里迢迢,一路乞讨。
我早晚是会长大的,他怕旁人背地里笑我是扫帚星,是小乞丐,他怕这段往事会像根针似的,总刺着我。
老马盼着十年之后旁人忘了我的来历,最好我也忘了这一切。
可我偏要记得,一点一滴都不忘。
我躲进小小的座柜里,关上柜门,紧闭双目,一遍遍想着母亲生前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
母亲倒在座柜前,盯着柜门缝隙里的我,嘴角溢着血,眼里含着泪。母亲说:“躲好,别出声……”
下章还是师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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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师姐/岳观雾视角番外贰
在候府,多养一个孩子并不是添一双筷子添一个碗那么简单。年轻贴身婢女是要有两个的,十五六岁的少女,干净,细致,周到,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断然做不出在主子跟前受了委屈就往主子茶盏里吐口水的事情。
年纪大的嬷嬷自然也得有几个,嬷嬷到底经验多,有主张,最重要的是,比柔弱娇气的女孩子肯吃苦,能受累,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敢轻易偷懒敷衍。
再就是跑腿的小厮,搬搬扛扛的僮仆,一个院里少说要十几号人才能勉强维持,这一个月算上吃喝就得将近三十两银子,一年到头,衣食住行,倘若家里有红白喜事,主人家打赏一点,少说要奔着四百量银子去。
这还只是在仆婢身上花的钱,单开个院子,烛火、木炭、熏香,杂七杂八的哪一样不是钱。
郡主娘娘自是不愿意平白无故的多花这一份钱,她最初有意让我与润魃同住,可润魃害怕蚂蚁,讨厌小虫,疑心我身上是不是有跳蚤,郡主娘娘一提这话茬,她便将手里的杯盏猛地砸在了地上。
杯盏四分五裂,碎了满地,如此性情暴烈的一个润魃,让郡主娘娘不禁抱紧了乖乖坐在她怀里的润青。
就这样,我被安顿到了郁润青的院里,和郁润青同吃同住。
郁润青自幼多病,身体羸弱,郡主娘娘特地嘱咐过仆婢无需待她很尊重,因此府里的仆婢都唤她乳名“满满”,许是听得多了,她有时候说话也爱叫自己“满满”,一开口便自带着几分笨拙的天真。
“这不是满满的。”她拿着鞋在自己脚上比一比,咧开嘴笑着说:“新鞋,是阿檀的。”
郁润青一点也不笨,比远赴京州读书的润玉还要聪慧,侯爷总这样说,说完便不由地遗憾,可怜他的满儿胎里不足,身子骨弱,不能像润玉小时候那样苦读书。
身体不好的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就足够了,侯爷和郡主娘娘都没指望着郁润青有什么大作为,待她自然是万分呵护,不叫她见到这世上半点腌臜污秽,长此以往便养成了她这般柔软天真的性子。
“阿檀。”郁润青盘腿坐在柜子外,嘴巴几乎贴在柜门上,说悄悄话似的说:“阿檀,你热不热,吃不吃冰碗?”过一会又跑过来说:“阿檀,屋檐底下有一窝小燕子,你去不去看?”
我说:“不热,不吃,不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到了冬天。
我的冻疮没有复发,好的很彻底,可隐隐还是能感觉到去年冬天的痛痒。
岭南下雪了,天很冷,屋子里烧着地龙,外间燃着火灶,灶子上咕嘟咕嘟煮着牛乳,婢女嬷嬷们各忙各的,准备着用晚膳。
我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大雪纷飞,很想知道老马如今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我真怕老马会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悄无声息的冻死在街边……去年来岭南的路上,老马就说过,千万不能死在冬日里,因为冬日里尸首不臭不坏,暴尸十天半月也没人理会,很容易让路过的野狗野猫分食了。
还是死在夏日里好,毕竟尸臭难闻,再不济官府会来人将他拖去乱葬岗掩埋,好歹能落得个入土为安。
“阿檀!阿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