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他顾行舟的助理敲了敲门,端进来两杯淡茶,低声道,“顾总,衡总,宁总他们已经上车离开了。”

顾行舟微微颌首,助理于是又退出去关上了门。

窗外天光如潮水退离,渐渐沉于远山之下,顾行舟缓缓睁眼看向衡月,“饿了吗?等会儿去吃饭?”

衡月看了眼时间,婉拒道,“等会儿还有事。”

顾行舟点头,没再多问,他在和衡月相处的尺度上一向把握得很好。

今天在会议室里坐了几个小时,桌上的咖啡都已经空了,此刻身边骤然清静下来,衡月才察觉喉咙已经干得有些涩痛。

她端起茶润了润,等感觉舒服些了,开口问道,“酒店那天,你是不是跟林桁说什么了?”

顾行舟转头看向衡月,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他跟你说的?”

“没,”衡月道,“小川跟我说的,他俩一个班。”

提到顾川,顾行舟稍微敛去嘴角的笑意,他虚望着杯底两片泡开的茶叶,如实道,“说了点重话,刺了刺小孩的自尊心,然后又被小孩两三句话刺了回来。”

衡月闻言看向顾行舟,“你欺负他干什么?”

顾行舟想起当时自己被林桁两句话堵得失言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怎么就是我欺负他了,你家小孩,嘴有多利你不知道?”

衡月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林桁素日里垂眼看着自己的模样,安静又乖巧,她不自觉勾了下嘴角,护短道,“没有,他很懂事。”

窗外,天空如同年代久远的相片渐渐褪去亮色,地面上的霓虹灯接连亮起,唤醒了整座昏沉入夜的城市。

顾行舟看着衡月脸上的笑意,平静道,“你很喜欢他。”

衡月大方承认,“是。”

顾行舟从衡月身上收回视线,从烟盒里取出支烟,没抽,只夹在指间转。

过了会儿,他缓缓道,“我刚到顾家的时候,没心没肺又冷血,觉得我是顾廷的儿子,那住进顾家也是理所应当,为此和顾川闹过不少矛盾。后来读书明理,才逐渐明白过来我和我妈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进的顾家。”

他道,“因为我母亲是第三者,所以我这辈子在顾川面前都抬不起头,并不是说我这个人有多高尚,事实如此,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衡月,我喜欢你。”顾行舟放轻了语气,那双总是多情含笑的眼睛在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分外宁静,“为此争取过,甚至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去找林桁的茬......”

他顿了顿,道,“但我做不了第三者。”

“顾川看不起我,我只能以哥哥的身份尽力弥补他,”顾行舟看向衡月,“但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想在你面前也永远抬不起头。”

0049 停岸(49)例行检查(新年快乐!)

顾行舟和衡月是典型的商业联姻,两家长辈定下婚约时,二人甚至对此毫不知情。

顾行舟自小跟随母亲生活在外,十几岁才接回顾家,顾廷重视自己这个分化成Alpha的私生子,需要一个盛大的场合让他正大光明地站在众人明前,而衡家同时也希望能与顾家在商业上合作共赢,是以衡月和顾行舟两人的想法其实并无人关心。

婚约是两家联合的纽带,两人最后会否结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婚约在当时发挥的效用。

婚约确定时,顾行舟还很年轻,对于顾廷做出的决定,他并无拒绝的权利,衡月那时性格淡然,明明是关乎自身的婚约,她却是满不在乎,仿佛就算明日要她同顾行舟成婚也无所谓。

但后来,衡月却不知何时学会了阳奉阴违,在成年后的某天,她突然向顾行舟提出了解除婚约的请求。

或者说“通知”更为准确。

那是个像今日一样平常静谧的傍晚,顾行舟听衡月说完,静静望着她良久,仿佛要从她那双平静的眼眸望入她的内心深处。

但她实在太静了,像一团沉寂的风,没有任何起伏波动,最后,顾行舟点了下头,沉声应她,“好。”

顾行舟和顾川不同,他出生时不可告人,长大后却养成了一身君子作风,对于衡月贸然单方面提出的请求,他并未恼羞成怒,反而尊敬她的决定,并且配合她继续在外扮演着未婚夫的身份。

两人约定互不干涉对方的感情生活,只等时机合适,再向家中长辈表态。

再后来,顾行舟和黎曼在一起,他远赴国外,这场完美实现了商业价值的婚约也终于迎来了它的结局。

相识十年,数年未婚夫妻,顾行舟曾占据了衡月身边最重要的位置,但这么多年来,这却是衡月第一次听见顾行舟说“喜欢”。

成年人的感情总是在压抑在理智之下,往往要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才会出口,顾行舟是无利不往的商人,他比一般人更加孤傲,也只会比旁人思虑更多。

此刻,衡月听完他这番剖心析肝的话,一时无言。

她沉默半晌,等到桌上的茶水都变得温凉,她才缓缓出声道,“你不会做让我看不起的事。”

她看向顾行舟,语气笃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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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学校外马路旁,衡月坐在车里等着林桁放学。

校门口灯光明亮,学生接连蜂涌而出,灯光掠过一张张鲜活年轻的脸,衡月一双眼睛实在有些看不过来。

她已经告诉过林桁车停在何处,在人群里找了一会儿没找着人,干脆坐在驾驶座放空,等着林桁自己出来找她。

思绪四处游离,衡月不知怎么想起了林桁今天发给她的那张照片,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衡月已经联系过校方,以秦崖的手段,想来事情闹不大。

但学校人多口杂,总难免传出点八卦,譬如高三中有位学生被包养这般荒唐的传闻......

这话自不可能是林桁告诉他的,林桁嘴严,除了张照片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反倒顾川跟娱乐快报似的,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往她手机里发。

衡月想着,不禁失笑出声,她回过神,抬眼望向校门口。

不知不觉,学生已经走空一半,剩下的学生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其中仍没见林桁的身影,这倒有些奇怪了。

往常衡月来接他,他总是跑得很急,呼吸急促地站到她面前,像是怕她等久了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