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去法院调取就可以了,很简单。”赵局长说,“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不可能是余光华故意电死李靖的吧?”

我笑了笑,说:“一来,你们并没有查出两个人之间存在矛盾。二来,足底触电本身就很难出现在他杀案件中。三来,如果是故意电击,为何还要抢救?我觉得,只要搞清楚案件的全部情况,大家就不会怀疑这是一起预谋杀人案了。”

案件的最终突破,还是取决于那一纸十多年前的判决书。

余光华状告工程队,在装修诊所的时候,因为卫生间冲水踏板的连接处和电源相通,导致他诊所的另一名医生储强触电。好在抢救及时,得以复苏。

当然,这场官司毫无疑问是余光华赢了。装修队重新改造卫生间,并且支付了那名触电医生一大笔赔偿费。

侦查员分别寻找了那名触电的医生储强以及余莹莹。

据称,储强是个驴友,拿到一大笔钱之后,就从诊所辞职了,然后开始了漫游全国的生活。所以警方并没有寻找到储强。而余莹莹本身就是本案的报案人,虽然她报案的时候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但在警方的政策攻心之下,很快就交代了她的父母因为意外治死一个人,怕担责任,所以埋尸的过程。

经过对余光华和他妻子的审讯,两人并没有做过多的抵抗,就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了。他们后悔自己的糊涂,后悔得这些年来整夜整夜地失眠,更是后悔这件事情给当年还很幼小的余莹莹造成了心理阴影。

现在的供述,可能就是对灵魂的救赎、对亲人的交代吧。

余光华在老家从小诊所做起,慢慢地发家致富,最后决定到省城龙番市发展。新买的店面、装修款、仪器购置款,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家底,而且还有不少贷款。但是他看好龙番的前景,认为自己在几年之内就能还清贷款,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

可是意外就发生在2001年8月13日那一天。

李靖因为牙疼来就诊,余光华在询问了过敏史之后,并没有进行皮试,而是直接给李靖打了头孢。毕竟,头孢过敏的还是少数。

李靖打完点滴之后,自行去卫生间,余光华和他的几个助手也没有过多关注。直到后面一名病人在用卫生间的时候,发现卫生间门紧锁,余光华他们才想起,那里面有一个人。

在撬开房门的时候,余光华看见李靖斜靠在卫生间里,毫不动弹。在余光华的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词:过敏性休克!余光华此时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不怕麻烦,给他做一针皮试多好?现在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一辈子的心血,眼看就要开始新的生活,而现在,彻底完了。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已经负债累累,再加上这一大笔医疗事故赔偿,会到一个什么样的境地。而且,自己刚刚开业的诊所,就治死了人,以后还有人会来这里看病吗?

天都黑了。

余光华一面想着对策,一面把李靖抬到内间急诊室里抢救。在抬起李靖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手心一麻。不过此时,他根本就管不了哪里麻还是不麻。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全身都是麻的。余光华强作镇定,对围观的病人们,只说是这个人上厕所眩晕,靠一会儿、补一点葡萄糖就没事了。

围观的人们也没多想,就各自散去了。

急诊室里的抢救是徒劳的,因为此时李靖早已死亡。

在天黑之后,余光华夫妇决定,把尸体埋进刚刚开发的湿地公园。那个地方人少,也不会有人去里面打鱼,是最好的藏尸地点。数月后,尸体变成白骨,就一切安全了。

可是,他们俩一起出门,不放心把十二岁的女儿一个人放在家里,所以余光华在把尸体塞进轿车后备厢之后,又把熟睡的女儿抱进了轿车的后排座。

余光华夫妇辛辛苦苦埋好了尸体,准备撤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余莹莹正站在岸边看着他俩。原来,半夜醒来的余莹莹,见自己独自在车里,吓得大哭。四处寻找后,发现自己的父母正在一片沼泽地里不知道忙什么。余莹莹跑了过去,隐约之间,看见他们好像是在埋一个人。

一个月后,诊所的一名医生在上厕所的时候,用光着的脚后跟踩了一下冲水踏板,居然触电倒地,后来经过抢救才挽回了生命。这时候,余光华才明白过来整件事情的经过。原来,李靖并不是药物过敏死亡,而是穿着拖鞋,用光着的脚后跟踩冲水踏板的时候,被电击死亡。如果穿鞋踩踏板,就不会有事。时隔一个月,这才发现了真相。自己给那支狗日的工程队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

显然,不可能再把尸体挖出来报案。满心怨恨的余光华只能通过状告工程队,来获取自己心里的一点点安慰。

这倒是小事。余光华完全没有想到,余莹莹隐隐约约看到的那些画面,居然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创伤。十多年来,余莹莹经常想起此事,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死人,但是总觉得心存芥蒂。在和韩亮交往之后,因为韩亮总是和她说起命案故事,这种印象在她的脑子里慢慢加深。尤其是在和韩亮分手之后,她几乎夜夜做噩梦,梦见那具被自己父母埋了的尸体,披头散发地来找她。

所以,受不了折磨的余莹莹,鼓起勇气来找韩亮帮忙,可又害怕自己的父母锒铛入狱。

“他们会怎么判?”韩亮关心地问道。

“看起来,并不存在过失致人死亡的情节。”我说,“但是,任何人的尸体都是需要被尊重的,这样毁尸灭迹,也触犯了刑法,应该构成侮辱尸体罪了。那可能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啊。”

韩亮没有吱声。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大宝说,“如果他第一时间报警,其实此事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入狱事小,那个余莹莹的心理阴影,怕是要一辈子与她如影随形了。”林涛说。

“这样看起来,她还真是蛮可怜的。”韩亮内疚地说,“在现场,她想和我说点什么,我都没听。唉,看来我得找个机会安慰安慰她。”

陈诗羽抬眼看着韩亮,欲言又止。

第四案 迷雾地下室

要记住,人之所以走入迷途,并不是由于他的无知,而是由于他自以为知。

让-雅克·卢梭

1

天气阴沉沉的,我的心情也如此。

这趟出差,可以说我真的是归心似箭。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事业型的男性,凡事以工作为重,所以也疏于对家庭的照顾。在有了小小秦之后,我发现自己正在逐渐转变为一个家庭型的男性。每次出差,一旦隔夜,脑海里就会反复浮现出小小秦那可爱的脸蛋,思念因此也就袭上心头。

不过我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专心致志非常重要,所以也就强迫自己暂时放下思念。隔夜办案那是必然的,有的时候一出差就要好几天,回龙番后,也经常会加班,所以在家的时间很少,能和小小秦交流的时间就更少了。

这次出差归来,穿着制服的我,想去抱抱小小秦,却被他拒绝了,他甚至害怕到哭。可能在他的心里,我是个穿着奇怪的“陌生人”吧。

整个晚上,我的脑海里都是小小秦一脸害怕的样子,只能等到他睡熟了,坐在摇篮边静静地看着他的小脸蛋。

因为小小秦对我的拒绝,让我内疚万分。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一个不称职的儿孙。这又让我不禁想起,最疼爱我的爷爷,在临终的时候,我却不能陪在他身边。当时爷爷因为肺源性心脏病而做了气管插管,无法言语,神志忽好忽坏。本来请了假留在老家医院陪爷爷的我,因为接到了案件的电话而纠结不已。爷爷当时还是很清醒的,他在我的手心里写下了四个字“国事为重”。我哭着在爷爷的额头上亲吻后,赶去了案件现场。可是没有想到,那一吻居然就是诀别。

自己的儿子把自己当成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感觉更加不好受。

第二天,我一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尽可能抽出时间陪儿子,一边心情郁闷地走进了公安厅的大门。

我经常说,我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随着环境的不同而变换自己的感受。比如,在腐尸现场,刚开始我会非常恶心难受,但数分钟后,只要我专心于尸检,就会慢慢地适应那些恶臭难忍的气味。

所以,当我一脸阴鸷地走进办公室,发现大家正在吵闹笑打的时候,我的心情瞬间又被阳光充满。

“你这家伙,秘密还真多!”林涛对韩亮说,“《贪吃蛇》,究竟是哪个前女友的嗜好?”

“别瞎扯。”韩亮正色道,随即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就扯那个医生的女儿,叫余莹莹对吧?”陈诗羽假装不经意地开玩笑道,“后来,你去安慰她了吗?”

韩亮被陈诗羽从自己不想多说的话题里拖了出来,倍感轻松,于是坏笑着说:“那是必须的,我毕竟是暖男嘛,好好安慰人家是我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