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外出云游不在荆山,只能自食其力,两人打算生火做饭,步文驰看了一眼溪水对岸亮着烛火的小屋,问:“要不要把那家伙叫过来一起啊?”

良芷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忙道,“不不不,别打扰他,功课做不完,师傅回来又要骂他。”

步文驰怕师傅,也觉得有理,就帮着打下手做菜。洗米下锅,饭后,良芷给蔺井阳留了食,还体贴地加了个鸡腿藏在饭底下,让步文驰给送过去。

她复想起两日前在樊乐楼买来的酒曲,就着手开始做甜酒。净手取了溪水,往酒罐里兑水,再放入一小盅花蜜入酿,埋在树根下,等来年开春就能饮了。

步文驰回来后便坐在杌子上,在一旁打磨短弓。

良芷这人武功不咋地,箭术还不错,但是她总是嫌弃市面上的弓太笨重,便央求步文驰给她量身定做,说做好了两人比射鸟,看谁射得多,少的那个就要负责做当天的饭。

几日里,两人在荆山上四处玩耍打鸟,玩得不亦悦乎。

这日,山林中两人追着鸟雀,步文驰领着她一路急奔,良芷连嚷着,“快快快,它要飞走了!”就在她要举箭待发时,跑在前头的步文驰忽然刹住,嘴里道一句“坏了!”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让良芷刹不住脚,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步文驰眼疾手快扶了她,接到良芷一脸幽怨的目光,他说咱们的小蛇算算时间该是已经破壳了,不及时分开会同巢相食。

良芷一听,“啊”了一声。

两人忙跑回谷里,果然一窝子的蛇蛋破壳,却剩下一条紫色小蛇。这花纹可太好看了,就是画面太血腥。

“可惜了。就剩这条‘王者’了。”

良芷喜欢极了,要用手抓。

“别忙。”他匕首浅浅在指端割了一道,渗出血珠喂给小蛇,紫蛇饮了血,窝着不动。

他复递给良芷匕首,见良芷小脸写满疑惑,他解释:“认主啊,不然每回都要咬你。”

良芷也割手喂血,已经饮过血的小蛇不情不愿吞了一口,良芷舔着指头,再凑上去时,小蛇就识相攀上去,也不闹。

又过了两日,师傅回了,回谷时两人刚吃完晚饭,正倚着槐树聊天。师傅道袍飘悠行到面前,捋了一把雪白的胡子,忽然指着天悠悠道:“文驰,吾夜观星象,天芒显现。”

良芷抬头越过这枝繁叶茂看夜空,天上没有月亮,更没什么天芒星,反而夜云遮挡,是要下雨的前奏,她暗暗想,这啥都没有啊。

步文驰却似心领神会,手握在剑鞘上,他道,“是。”

这一刻他神情十分认真,一扫往日懒散,越发像个要去行大事的剑客。不对,他本来就是个剑客,还是楚国最好的剑客,良芷不止一次听他讲,他身上这剑从不轻易出鞘,出鞘了便要饮人血。

良芷盯着坠在步文驰剑鞘上的流苏穗子,张口欲追问,却听师傅悠悠一句,“可是玩够了?”

师傅目光定定落她身上,她只低下头去,“够了够了。”

上头几声叹息后,师傅语重心长,“你母亲传书给我,说贪玩不可,任性不可,公主该回了,切记,公主贵为王嗣,切不可恃宠而骄。”

良芷不敢抬头,悻悻应了声“好。”

*

翌日,晨光熹微,谷雨后,刺槐这几日花开似蝶,呈簇状,重迭悬垂,昨晚的雨把槐花打落了不少,良芷随手摘了几串洗净蒸了,要取槐露做饼。

饼蒸完了,谷中一派静谧,公主寻不到步文驰也寻不到师傅,只好独自出谷。临行前,她立在侗文屋前,犹豫再三,小心翼翼敲上去。

才敲了第一下,就有人应声,“阿芙么?是要回宫去了?”

良芷低头看鞋尖,“嗯。我今儿要走啦,给你留了槐花饼,就热在厨房,你记得吃。”

里屋有些动静,“别,等我一下,这篇策论我快写完了。”

“不必了!”良芷咬咬唇,“没事,你写,你好生写,我下回再来看你,不然师傅又要说你了。”

那头闷了一下,说:“好吧。”

两边静默,良芷无声叹了口气,重了脚步让他以为自己走了,其实轻悄悄地绕到半开的侧窗边。

斑竹制成的窗棂前,蔺井阳正坐于书案前埋头写字。

他坐姿笔直,提笔间是狼嚎轻轻划过宣纸的轻响,写到用心处薄唇微抿,落句后,他微抬头,露出极为清俊的一张面庞,高挺的鼻,薄唇,深邃的眉眼,每一处都恰如其分。

槐花朵朵落下,良芷的目光留恋在他脸上,她恨不得得了纸笔在手,将这人入了画,好长长久久地封存起来。

微风起,小雨里飘着清香,有雪白的槐花啪嗒落到肩上,接着又一朵碎的掉来,良芷双手去接,这零碎而雪白的花瓣本无声,良芷却总觉得它掉到地上要惊扰到谁一样。

02芷兰公主

*

从荆山上下来,公主玩心四起,策马到处乱窜。

清晨雾气还未散,远山雾气缭绕,近岸流水潺潺,水岸边是清新可人的碧色,新抽的芽笼着前夜的雨带来的凉意。

小马骏停歇在河边,良芷一手拽着缰绳,另一手抬起,一条紫色影子从她手腕处蠕动出来,良芷玩弄了一小会,从竹筒里倒出只极小的树蛙喂给它。

餍足后,紫蛇吐着信子要盘回去。

忽然,一道影子刷地降下来,惹得马蹄失措,良芷也吓得收紧缰绳,定神一看,竟是只灰不溜秋的大鸟。

“哪来的怪鸟?不怕我射下来烤了吃!”良芷直起腰指着怪鸟骂,收手一看,袖口空荡荡的,那鸟将她的小蛇叼走了!

“好呀你这畜生,”她急骂两句,扬起马鞭,“马儿,给我追!”

马儿带着她越跑越高,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奔往一块山头,良芷见那大鸟悠悠围着一块地方转,再不飞远,搭了弓,想也不想射出去。

微小的羽箭破空之声,箭出似电,划入层迭的雾中,良芷方后知后觉,她的箭沿着轨迹,没落到大鸟身上,反而射向同方向一个点,是一辆马车。

良芷还在疑心此处怎么停了辆马车,暗道不好,箭就是这么巧,径直穿进了马车内。

紧接着一声马的嘶鸣,牵车的马狂奔起来,带着马车一路驶远,那大鸟在半空中也大叫一声,跟着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