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却说这厢烽火连天,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却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的赶路。
“姐姐,他又拉了!”
说话的少年和暴躁的女人,正是从凉州城趁乱逃出来的崔盈和凌木。
顺便拐走了凌木那个武艺高强的大师兄,他素来关心低下的师弟师妹们,凌木又是最小的,身世又可怜,他自是当半个爹一样操心,何况崔盈许诺了待战事平息后,给他应有的报酬。
护送谁不是护送,还能照看小师弟,他是自是接下这个差事。
凌木和崔盈扮做姐弟,大师兄年过不惑,便做了他们的爹。
只见凌木竖抱着快周岁的崔画九,臭着一张脸,看起来命很苦的样子,崔盈原是在赶驴,好不容易才上手了这门赶驴的技巧。
听到自己新鲜出炉的弟弟哀嚎着,崔盈无奈停下了手上动作,“给你说了那个蓝色的包袱里,有画九的裼衣,赶紧给他换了。”
不然久了他的屁-屁该捂痱子了。
“他一直哭,我觉得他还饿了。”
画九快周岁了,崔盈正在给他断奶,崔盈接过孩子后,看着他滴溜溜睁着他的丹凤眼盯着她胸口。
崔盈扶额,小崽子不是吃就是拉的,养孩子怎这般费劲,先前养平安时也不见得如此。
莫非他知道自己是他亲娘,便要无法无天了。
生得同自己还不像,感觉自己就是来送货的,也就那身白皮子随着了她,看看这丹凤眼,伏犀鼻,五官同她一点也不像。
刚出生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过了几个月大了些就愈发明显。
她手脚利落地给这讨债鬼换了裼衣,一边对着凌木道:“我记得囊里还有些羊奶,你拿过来。”
“喔喔。”
等把小祖宗伺候好了以后,崔盈看着儿子看似乖巧的小脸陷入沉思,一不如意就哭天抹泪,扯着嗓子非要将亲娘舅父们都给折腾一番才行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没曾想儿子消停了,驴又犯倔脾气,不肯走了。
崔盈抱着孩子下了驴车,看着“弟弟”拉驴,那倔驴跑到一旁路边吃草,凌木恨恨道:“看小爷回去将你拉倒集市上卖了,叫那些贪嘴的,把你这畜生做成驴肉火烧。”
他这话不得了,那驴一听,从鼻子哼出气,便撩蹄子开始上蹿下跳。
莫非这畜生还听得懂人话不是?凌木暗忖道。
“你来抱着画九,再这么下去,就算是天黑也回不了镇上。”
自打当日离开凉州后,崔盈便一心想将徐氏找回来,至于那个男人,她是不会再回去寻他了,也没寄信,左右她让那丫鬟纵火,就当她是个死人。
三人便避着兵匪,来到了魏朝与龟息的交界处,当日龟息内乱,她娘亲徐氏,人是胆小了些,可又不是傻子,总该知道跑。
那必然是逃回故土,是以,崔盈这才打算先到两国接壤处,濮阳,打探些消息。
这银钱撒出去了,可算是有点信儿了,这不前些日子,城门口的士兵说,是有个同她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妇人,三个月前进城后,倒是停留了一番,说是要回家乡去。
后来这士兵说这妇人同他们上级城中的邓参军,走了。
当时的光景,约莫是这妇人岁上了年岁,可徐娘半老,风采不减,在濮阳城中被几个地痞给戏耍,他那当了十多年鳏夫的上级,将人救下后,问她要去哪儿,只说要回家寻女儿,又说不出女儿在何处,家乡是何方。
后来他就不知晓了。
他们参军到了濮阳城下的东篱郡任郡守,那妇人许是跟着起了,崔盈这才带着凌木赶往东篱郡,他大师兄则是去别处打探她娘的消息。
因为还有士兵说她娘许是没有跟着那参军走,自己回了老家,兵分两路,许是能早日找到徐氏。
崔盈拉着绳子,骂骂咧咧,她觉得自己现下跟个乡下农妇无甚差别。
至于为何不租马车,她从凉州掏出带的金碗银箸,被她融了,再过些日子估计就花个干净了,能用得上驴车就不错了,还敢奢望马车呢?
不过这样的生活,比起之前在穆家的谨小慎微,洛邑的心惊胆颤,凉州的不见天日,来的踏实安稳,叫人心中平和多了,崔盈离开凉州后,时常会如实想到……
每日寻她亲娘徐氏,也没功夫给自己找个活儿铮银子,凌木和大师兄的走镖费,她还赊着账呢,全靠她画得大饼撑着。
当然二人也有看在昔日情分上。
她一屁股跌在地上,扯了把草,起身道:“你这蠢驴莫不是饿了,犟着不走。”
这驴它不吃草,直到崔盈掏了跟胡萝卜它才消停下来。
崔盈用粗布袖子擦了擦脸上泥点子,起身抱过孩子,凌木赶着驴车,耽误了些时辰,二人得加快去东篱郡的步伐。
过了两个时辰,天都黑了,他们二人才到地方。
东篱郡说是个郡,边陲小郡就跟个县城一般大,不过倒是热闹,都入夜了还有夜市,不少人在街上逛着。
其中不乏生得高鼻深眸的外邦人,还有塌鼻宽额厚唇的龟息人,也别有风味。
二人寻了个小客栈匆匆住下,子时过后,还能时不时听到外头的吼叫声,争执声,打斗声……
粗犷豪迈的百姓,各色人种杂居,时常械斗,不怎么太平,非常符合崔盈对于边陲的印象。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没她想得那般可怕,她甚至觉得十分有趣。
比起在世家豪族中的条条框框,宁静祥和下,是无尽深渊,会吞噬掉每一个在其中的人,男人女人,主子,仆从,将他们塑造成最刻板最教条的傀儡。
这里居然奇迹般的被她品尝出了平等的滋味。
拳头,脑子,但凡有一样就能出头,这不就是择有才之士吗,没有堵死上升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