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家酒楼停下,崔盈下车对左右仆妇侍卫道:“你们不必跟着了,便让小喜芙蕖跟我一块进去就成了,我在里头用膳,你们也不必这么干候着,这里是些茶水银子,你们自行去吃茶便是。”
说罢,她示意芙蕖给这些下人发赏银,她如今还算是颇有家私,区区赏银,还是能给得起。
看着面前七八个人影,崔盈满头黑线,有些无奈,这傻子给她派了四个侍卫,也不知怎的说服了他娘,又增派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健硕婆子,还寸步不离,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知道的是忧心她安危,不知道还以为是谁家犯人跑了,需要这么多人手看管。
“多谢小夫人,不过……五爷和太太吩咐我等不能离夫人太远。”
崔盈带着幕篱,身姿窈窕,说话如莺声鸟语,芙蕖扶着她下得马车,一行人还惹得路人停下多看了几眼,纷纷猜测是哪位官眷,亦或何府贵女?
崔盈幕篱下气得直哆嗦,训斥他们,“我是出来散心,也是五爷允了我,这才出府,难不成五爷没告诉的你们,万事遂我心意,你们再如同看管犯人一样看管本夫人,回去叫五爷处置了你们。”
她说话不好使,那穆元骁的话总归是管用了吧。
“这……”
小喜给崔盈抚背顺气,对这群人道:“五爷派人你们过来就是伺候夫人的,是要叫你们保护好小夫人,若是叫五爷知道小夫人不仅没散成心,还被你们这些拎不清的奴才,给气坏了身子,回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这……既是夫人吩咐,那我等便在外头候着,若是有人冲撞了小夫人,小夫人只管高声呼喊。”
崔盈颇为不耐摆手让他们赶紧滚蛋。
好在的她接了崔父生意,这家酒楼就是其中之一,不然还不知怎么联系上那黑心书生。
进了酒楼,她同大掌柜说话,不经意间亮了一下袖中玉牌,掌柜会意,“小店尚有临水包厢一间,对面就是东市,热闹极了,夫人在包厢用膳又能看看坊间热闹,那必定胃口大开,身心舒畅。”
崔盈微微颔首,让掌柜领她过去。
“二位姑娘,不知的你们夫人有什么忌口?”
小二跟着将芙蕖小喜二人拖住,询问崔盈喜恶,二女不疑有他,细细同这小二说来,生怕吃出问题来,着重提了,她家夫人刚遇喜。
一进内室,故人早已等候多时。
只见那人慢悠悠为自己斟酒,自饮自酌,转头对她笑道:“如今要见你一面,可真非易事,盈娘。”
二人都非常识趣,跳过了上次书信之事,如同一对相交多年的故友。
崔盈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叹息一声,“想不到我们二人还能如此心境平和的对谈。”
郑秀之举杯,“小生一向如此,不过是娘子心境变了。”
崔盈哂笑与他碰杯,后看向窗外东市街头,捏糖人卖豆腐的小商小贩,还有挑着担子吆喝的货郎,溪边两侧杨柳依依,春和景明。
“郑秀之,若不是麻烦找上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
“我知道。”
崔盈不欲看他,自然也不曾瞧见他捏着酒杯上的手,用力到指节青白。
她将一物置于在桌面,推了过去,“有人叫我递个话,她怀了你的骨肉,让你上门提亲。”
郑秀之只能看到她徒留一个秀美精致的侧脸,樱唇轻启,然后告诉他,别的女人有了他的孩子。
她这般淡漠,眉眼满是厌烦,仿佛这是哪个不相干的人,非要将这烫手山芋塞到她手中,逼她来见他这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若是如此,他倒宁愿她记恨他。
“谁?”
郑秀之把玩着酒杯,指腹在上面摩挲着,敛着眼帘,神情平静,惹得崔盈蹙眉回头瞪他。
“你自己做下风流债,别人寻不到你,寻上了我,现如今还要问我是谁,郑秀之,郑君珩,郑大人,你不觉此事太过可笑?”
崔盈连叫了他几声,几乎将他所有名号都给叫全了。
她这般怒气冲冲,终于不再那么置身事外的模样,让郑秀之好受多了。
可她口中之人,郑秀之着实不知会是谁,自从他入仕后,步步高升,爬床之人确实不绝如缕,各路阎王小鬼献上的美人,更是多如牛毛,可他没动过。
“盈娘不必如此气恼,叫我好生不解,你将那女子姓名,先告知于我,再气可好?”
他这幅小意温柔哄人的模样,像是在安抚嫉妒的妻子,这般想着,将崔盈酸了个倒仰。
她冷下眉眼,沉声道:“穆婉清,别告诉我你不识得她,若非她拿着我们二人,在东宁府险些订婚的事儿,来逼迫我……”
未尽之意,郑秀之自然是明白的,盈娘是个极倔强的小娘子,当然也是个识趣的小娘子,所以她不想再见到他,却依旧来寻他。
想起穆婉清非要上吊,也要催着四太太找面前这人来提亲……崔盈就想不明白了,这黑心书生除了脸俊点,会写点文章,有哪里好。
见他凝眉不语,玉白的面庞神情严肃,像是在回忆什么,崔盈沉默半刻,颇有些不自在道:“你辜负了我,莫要再辜负旁人,若是你当真是这样一个人,我许是会后悔那日给你娘瞧病了。”
“我们二人……只能说我们二人有缘无分,不过相识一场,能助有志之士,一展抱负,我心里还好受些。”
“这个时代,女人失了清白,就像鱼儿离了水,活不成了,更何况她还有了身孕……穆婉清虽说出身公府,可是穆家也得为了其他姑娘着想,她不日便嫁到陈家,那陈四郎流连花丛,男女之事上,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纸包不住火的。”
见他还是不语,崔盈一拍桌子,起身,
“你本来就不喜蒋三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蒋鸣铮那小畜生,朋比为奸,指不定做了什么龌龊勾当,你不娶他堂妹,他也拿你没法子,你反正都要退了这桩亲事,那你就去穆家提亲,别让我恶心你,你知道吗?”
“天底下也就只有你们男人,才有这样好的福气,吃干抹净,还能拍拍屁股走人,可最后流言蜚语,天大的骂名,都让女人担着。”
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只因误以为他不愿娶据说怀了他骨肉的穆八娘子。
唔,甚是鲜活,当日她来私塾寻他的光景,郑秀之仍记忆犹新,她抱着一堆纸笔研墨,塞给他的同时,抱怨为何男人能科举,女人不能科举,若是她也能科举,那她必定高中状元,遂后步步高升,当大官,最好是管最富庶的地方,狠狠捞一笔银子,然后养她姨娘,养他……
想到这儿,郑秀之捂着脸低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