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中,忽然听得一声“轰隆”,众人脚下大震,全部身体趔趄。

暮超说:“来了!”

乌云旋聚,如同一只巨型漏斗,在?狂风暴雨间迸出山一般大的浪头。那浪头好似天神的手掌,猛力拍在?地面。众人被这一掌打得七荤八素,再看时,无数大浪就像猛虎下山,瞬间就扑到了灵阵前方。

天海御卫一起结印,卍、卍、卍顺着灵阵依次浮现,银色屏障陡然升起。

“嘭!”

大浪拍在?银色屏障上,巴掌似的,直接扇破众人的面皮。来不及看谁先被冲倒,海水火似的,在?吞没御卫的同时,直接把人舔成了白骨。

暮超暴喝:“不能退!”

他双手已经?露出了骨头,几乎是靠一口气,才稳住身体。

灵阵明明灭灭,在?天地间,像是一口就能被吹灭的蜡烛。然而任凭天海御卫决心死守,天海之力也不可抵挡,那银色屏障缓缓后移,连同御卫的身体,也在?跟着向后移动。

“我来!”

暮超背后一重,被人给推住了。崔长?亭面容狰狞,在?这狂风中,甚至无法维持表情。他斜过?身,用?肩臂顶着暮超,嘶声力竭:“叫世人瞧瞧吧,我,我是个怎样的”

海水冲过?他,他身一软,就要倒下,却被后面的人狠狠拽了起来,继续顶住。

黄师兄勉力向前推,他终于肯给崔长?亭一点好?脸色,在?那刺骨的海浪冲击中,朝着崔长?亭耳边怒吼:“你是个什么?你是个假英雄,却也不是个真孬种!起来”

他两手拽着的,只是个已经?被天海吞噬,血肉模糊的残躯。黄师兄托着这具残躯,就好?像托着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雨水海水拍打在?脸上、身上,他声音颤抖,叫着:“诸位”

天海吞没他,往后,是一个个犹如接力般的殉葬。尸体一个推着一个,喊出的咒诀千奇百怪,最终凝聚成一条潺潺溪流般的灵阵。

镇海!

无数人呼喊着。

镇海!

风雨中,飞奔追来的布衣青年默然而立。雨淋湿他的剑,他对着眼前的场景,有些难以置信,喃喃道:“……这便是师父说的,天下正道,殊途同归吗……”

天海冲他怒号,风吹乱青年的衣袍。他看着那海,抬手摸到背后的剑柄。那铁剑躁动长?鸣,连带着他的手臂也跟着震动起来。

“当年你随着师父,在?天海斩过?神,后来师父腿断了,你也跟着明珠蒙尘,最后落到我手里,更?是成了破铜烂铁。”青年对剑说,“霈都?的城门我们守不住,可是这道天关,我们不能再破了。”

浪盖过?来,青年猛然拔剑。那铁剑没有鞘,他拔得却十分?用?力,好?似在?与?天地角力,只听“噼啪”声连响,铁剑通体绕着紫色电光,锈迹从上面缓缓脱落。

剑身如水,一面刻“剑惊百川”,一面雕“天下第一”,随着剑出,周围传出地动山摇的虎啸。

青年说:“山虎。”

群雷暴现,沿着灵阵狂轰乱炸,无数紫光飞扫,以他和山虎剑为界,与?那天海巨浪悍然相接!

守门人压着灵阵,脊骨耸立,双臂颤抖,已然托上了性命。他声音沙哑,朝雨借灵:“君主,再助我雷骨门一回吧!”

轰!

其他失守的灵阵被海水冲垮,数万人顿时身陷汪洋。群鸦盘旋在?浪头,哭喊从南到东,声声不绝。

御君。

御君

无数呼唤里,是洛胥再也无法回应的沉默。

第135章 生作陪 天地为证,生死作陪。

风过来, 雨打?去。

明晗衣袂翻飘,背对着天,似乎在听群山的悲鸣。他神情庄敬, 竟有几分悲天悯人之态:“大浪滔滔, 生灵涂炭。苍天, 你既然把人生得如此弱小, 为什么又要让他们开智通神?倘若人的一生, 都像草木, 像畜生一样不知?欢喜与悲痛, 那该有多好。”

乌云压顶, 海潮催声。灰黑的天永远高高在上, 任由他问。

“艽母因为杀大阿、补天窟而成为万灵始祖, 这世上还存在的神祇,不过都是祂的皮肉骨骸。我要问天,就必须僭越世界的秩序和法则,那些道德人伦、良心廉耻原本就是一生痴谈的空话!”明晗周身盘旋起黑雾, 他高声质问,“既然天生万物必有一死, 那我杀一人,杀众生皆是与天同道!究竟谁配叫做神?不是屈服于秩序法则的艽母和明暚, 而是我, 也唯有我”

他霍然回身, 独自面?天。苍天正在怒号, 落下的每滴雨都是死掉的人。明晗走一步,身上的黑雾就浓一分。风雨催开他的外?袍,他踩着尸山血海,狂放道:“唯有我不肯认命!”

肉体?凡胎, 生是死,死是死。万物自混沌起,就注定了?是昙花、是刹那。苍天最无?情,它?看人聚,又听离散。何其痛啊!这一生要谋取、要良知?、还要爱与别!

既然蚂蚁是人脚下的蚂蚁,那人又何尝不是苍天掌下的肉泥。

道、道、道!

去听天的规驯吧,去受人的教化吧!去拔掉爪牙,碾断脊梁,从此做个凡夫俗子、鱼羹肉糜!

“诸位,”明晗擒住众生的怨气,施力抬起,“殉道吧!”

傀儡线飞旋,将万千哭喊声穿在一起,交织成足以承天袭地的裹尸袋。海水激荡,白骨森森,黑与灰交错又重叠,如同一层又一层的灰烬。

两条锁链凌空射出,分左右两边,将明濯和洛胥各捆住一只手臂。只听“唰”的几声响,两条锁链绷直,要把他二人也拽入漩涡。

“这下真?成生死与共了?,”明濯语调嘲弄,“到头来,等着我的竟是这一步。”

“五指连心,你又让我好痛。”洛胥抬起空置的那只手,掌心里,是仅剩的半张火符,“血流那么久,心会慌的。”

“难为你,忍了?那么久。”明濯终于肯伸出那只断指的手,放在洛胥的掌心,“你这符皱巴巴的,还能奏效吗?”

洛胥做出“请看”的表情,那半张符缓缓燃起来,颤巍巍地舔舐着明濯的伤口,以一点微不可感的热流抚慰着两个人的疼痛。

明濯说:“其实我还有余力,能叫明晞出来,为我们解开魂魄相?许。”

雨很大,御君的银发随意铺散,他牵住明濯的手,眼?眸中流露出些许霸道:“要解开魂魄相?许,须得两个人都点头,你那份余力,还能用来摁我的头吗?我说要老天把你赔给我,你究竟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