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起死回生,那他杀一个神祇用来献祭又何妨?这世上的神祇千千万,其中大多数都状似牲畜,与?山中精怪没有区别。
只要?杀一个,就能唤回江临斋。
这念头一出现,便如蜜一般流满胸腔,林长?鸣越是抗拒,越是贪恋。他成痴成魔,白天尚能维持正常,可入了夜便会自言自语,渐渐地,耳边低语似乎成了他自己的。
那些呓语缭绕不?绝,吵的人心神难宁。明濯觉得耳边嗡嗡直响,竟然被打断了勘罪。他说:“什么圣女复生,林长?鸣,你?上当了。”
洛胥两次勘罪魂魄都在震动,当下还有片刻的恍惚,听见明濯讲话,把人一拉:“听见他说的话了吗?他要?杀一个,你?就是那一个。这阵是冲你?来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濯摘掉眼前的白绸带,“这阵不?光是冲我来的,也是冲他来的。”
两个人身处前堂,还维持着勘罪前的姿势,因为灵能的流逝,明濯又变回河神的打扮。他见林长?鸣就站在不?远处,便说:“事到如今,你?还不?醒一醒?我可以告诉你?,你?就算杀一万个神祇,江临斋也不?会死而复生。”
林长?鸣攥紧胸口,立刻反驳道:“你?又懂多少鬼神秘法?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你?那些所谓的鬼神秘法,都是一个人为了戏耍你?的说辞罢了。”明濯忽而笑了,眸中尽是嘲讽,“你?好好想一想,明氏若连一本秘法都译解不?出,又如何能对壶鬼族赶尽杀绝?他给你?的那本秘法之?所以难懂,不?是因为壶鬼族的咒诀晦涩,而是因为里面的东西真假混杂,根本就是拿来糊弄你?的。”
林长?鸣说:“你?休要?胡说,我与?明晗当初素不?相识,他糊弄我有什么好处?”
洛胥语气微沉:“一提起明晗你?就清醒了,他的名字比江临斋还要?好用。”
“素不?相识是你?说的,明晗恐怕早就认识你?了。”明濯说,“当年河神堕化?,明氏不?找自己内部的高手,却偏偏要?江临斋去?帮忙,这事如此蹊跷,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林长?鸣冷冷道:“你?想要?说什么?”
“说你?这位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此事太过明显,你?如果头脑清醒些,事后必定会怀疑明氏,于是他干脆以退为进,主动到小城与?你?相见。”明濯难得耐心,不?急不?慢,“他编造出有人勾结壶鬼族的谎言,并?且给你?一本晦涩难懂的秘法,让你?以为自己是六州中最懂傀儡术的人。你?还真上当了,不?仅不?再怀疑他,还把人家壶鬼族视作仇敌。”
林长?鸣说:“可笑,依你?所言,河神事件背后的真凶就是明晗,且先不?论他这么做的目的,就说他的修为,也不?足以操控河神那样的傀儡!”
明濯忍不?住似的,大笑起来:“你?说他修为差?嗯,也是,他当初面对四?山逼宫,可是毫无还手之?力。”
林长?鸣道:“那你?笑什么?”
明濯说:“我只是想到一件事,一件我自己都忽略的事。御君,你?说如果一个人修为很差,那他会做什么?
“自然是百般遮掩,生怕被人知道。”洛胥与?他一唱一和,“我认识一个修为很好的人,他对外声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结果却是个高手。”
明濯道:“那这个人真是很有心机,因为骗一个人不?难,骗所有人才难。林长?鸣,你?在入阵前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说明晗既是我父亲,也是我师父。”
林长?鸣呼吸微错,退后半步。
明濯勾起两指,借着剩余的灵能,召出纸人。纸人摇晃着落地,变作林长?鸣熟悉的脸,正是明晗。
“你?知道这世上傀儡术最厉害的人是谁吗?不?是别人,正是你?的这位好朋友,”明濯琥珀瞳幽冷,“你?说得不?错,明晗的确是我师父,我这一身操傀术便是他教?的。”
林长?鸣说:“你?撒谎。”
明濯道:“撒谎?你?如果真的觉得我在撒谎,为什么还要?借盗头一事引我们?入阵?”
林长?鸣说:“我引你?们?入阵,只是为了杀你?献祭!”
明濯却道:“既然只是为了杀我献祭,何不?直接叫众宗门来一起围剿我?封魇阵耗时耗力,实在多余。”
林长?鸣说:“献祭一事有违天理,本来就不?该教?别人知道!”
明濯步步紧逼:“是不?该教?别人知道,还是不?该教?某个人知道?你?这一路躲躲藏藏,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容,究竟是害怕被我们?知道身份,还是害怕被某个人知道行踪?有一件事我现在想来也很好奇。”
他忽然抓起洛胥的手腕,轻轻一翻,从洛胥袖中拿出一枚铜板儿?,朝天抛出。
“御君的阴阳子?儿?可以问询阴阳,那日我问它,棺匣中的头去?哪儿?了,它回答不?上来。等我第二次问它的时候,是你?出现打断了它,”明濯说,“你?为什么打断它?”
铜板儿?翻飞,林长?鸣瞳眸里倒映出一双长?指,是洛胥。御君接住铜板儿?,习惯性地屈指顶了顶,淡淡作答:“因为他知道答案。”
什么答案?
林长?鸣嘴唇翕动,不?敢回答。明濯眼神冷漠,一字一顿地替他说:“答案就是明晗没死对吗?”
第100章 论真假 那是他茶余饭后的消遣。
林长鸣的表情原本没有变化, 可是?一阵风吹入堂内,让傀儡的衣袖飘动,栩栩欲活, 他?渐渐发起抖来, 耳边似乎听见了某种?邪语恶咒。
明濯见他?这幅模样, 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说:“难怪我在镇凶塔中设下的封咒完好, 他?的头却不见了, 原来是?因为他?就没有死, 那头也是?假的。”
守棺小鬼没有说谎, 的确没人靠近过棺匣。明濯和洛胥问询阴阳的时候, 阴阳子儿转动不停, 其实也是?一种?回答:它不知道活人的事情。
林长鸣道:“人是?你杀的,他?究竟死没死,你应该最清楚。”
明濯正是?因为太清楚,才会没有怀疑过明晗假死。他?素来傲慢, 自然不会对着林长鸣这种?人自省,因而微讽道:“人是?我杀的, 若非如此,你哪来的可乘之机?不过你们两?个人不是?朋友吗?怎么你知道朋友没死, 不仅不高兴, 还被吓成了这幅样子?”
“你既然已经猜到?他?是?河神?事件背后的真凶, 又怎么会猜不到?我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林长鸣擒住自己?颤抖的右手, 与那傀儡对视,“无非就是?有一天,我发现我的知心好友其实是?害死我师父的凶手,他?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图谋, 我自然要恨他?、怨他?!”
“若是?只有恨和怨,那你怕什么?”洛胥收起铜板儿,言辞还算客气?,“他?必是?对你做过什么,才能让你这么害怕。”
“御君问他?对我做过什么?”林长鸣抬起那只颤抖的手,“这就是?他?对我做的事情。”
他?在阵中一直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可是?当他?举起那只手,整个人便如同浸了水的宣纸,立刻变得?皱巴巴的。不止如此,他?的头发花白,连声音也变得?糙哑难听。
相似的情况也曾出现在江临斋身上,通神?者只有失去修为灵能以后,才会露出这样的老态,但是?林长鸣不仅能操傀,还能开启封魇阵,又不像是?失去修为的样子。
洛胥眼尖,看?清林长鸣手上的东西?:“细线蛊虫。”
林长鸣手上还蠕动着数条如似黑线的蛊虫,道:“御君也认错了,这东西?与细线蛊虫只是?长得?相似,它其实是?明晗的秘术,名叫‘鸠咒’。”
所谓的“鸠”,便是?斑鸠。这秘术与斑鸠看?起来毫无关系,也不知道明晗为什么要给它起这样一个名字。
“当年,我想?要复生师父,几?近走火入魔。明晗一边表面上劝我迷途知返,一边又设计出种?种?巧合,使我对复生一事深信不疑。”林长鸣说,“我为了找到?壶鬼族的圣女,对他?言听计从?,做下许多错事。”
堂内的银灯游晃,随着他?的意念而飘动。在那微弱的灯光下,明濯看?到?他?的脖颈、侧脸上都已经爬满了象征鸠咒的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