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先声夺人:“师父,四弟要扔我?的话本!”

四弟说:“我?是在跟你商量好?不好?。还有,什?么四弟,没大没小,叫我?四师兄!”

五妹捂着耳朵,对他喊:“四弟、四弟、四弟!”

眼见他们又要吵架,江临斋头都痛了,他摁着突突跳的额角:“别吵……都让开,这马车我?来推。”

二师兄忙道:“那怎么行?师父……”

江临斋脱了月白宽袍,丢给二师兄,把吵架的那两个人拎住,也一并扔了出去。他蹚入泥水中,赤手推车,二师兄见状,赶忙把宽袍塞给五妹,也跟着下去了。

哐当?

马车终于出了泥潭,可以继续上路了。江临斋洗手换衣,四弟和五妹伺候在跟前,都哼哼唧唧的,有点羞愧。

江临斋把剑摘了,递给四弟,问?:“你们大师兄呢?”

五妹抢答:“大师兄带着三哥去前面探路,还没有回?来。”

江临斋算算时?间,吩咐他们两个:“你们先去外头帮着清理尸体,我?睡一会儿,天黑以后叫我?,今天赶夜路。”

他们见师父眉间似有倦意,都很听话,把剑擦干净放好?,又拉下车帘,到外头帮忙去了。

江临斋自从入了光州,便为叽子食人一事连日奔波。他昨晚到了这里,还一直没有合眼,现在得了清净,枕着手臂就睡了。

外头的雨声轻轻,二师兄在低声跟随行弟子讲话。江临斋半梦半醒,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雨打车窗的“噼啪”声吵醒。他睁开眼,先发了会儿呆,这是他的习惯。

江临斋是十六岁才上的北鹭山,在那以前,他一直跟着老爹讨生活,他老爹是个专干杀人勾当?的恶徒,手底下有十几个“儿子”。江临斋跟着他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杀人。

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师父江思故下山游历,在那一带除恶扬善,把江临斋的老爹给除了。江临斋无?处可去,干脆就跟着江思故走了。可是江思故一开始没想收他做徒弟,他问?江思故他哪儿不行,江思故说他不是哪儿不行,而是太?行了。

他是个灵根奇佳的天才,但是他心肠太?硬,人也无?情?。

“通神的最怕无?情?,”江思故说,“一个人若是没有情?,就没有怜悯之心。小子,我?知道你,你杀人像切菜,人家求饶你打哈欠,不论男女?老少,你看谁都像看石头。走吧,别跟着我?,你要是开了窍,将来必定是个大魔头。”

江临斋信了,他的确杀人像切菜,可是他没走,因为他想过了,这辈子跟谁不是跟?跟着江思故好?歹能像个好?人,于是江思故去哪儿他去哪儿。江思故一路走回?北鹭山,他也一路跟回?北鹭山。入山那天,江思故剪了他的一缕头发,给他把名字改了。

他问?:“临斋是什?么意思?”

江思故说:“让你时?时?自省的意思。”

江临斋觉得好?笑,大魔头怎么会自省?会自省的人又怎么可能变成大魔头?他师父讲话颠三倒四的,像个老糊涂。

江思故用业火把他那缕头发烧了,据说这样就算了断前尘,江临斋从此?在北鹭山住下,开始跟着江思故修行。几十年后,江思故旧疾复发,无?法?再主持门内事务,决定退位让贤,她在众弟子中挑来挑去,最后居然挑到了江临斋。

江临斋说:“你果然是个老糊涂。”

老糊涂抄起拐杖把他打了一顿,他就此成了婆娑门的掌门。可是他无情?呀,他对什?么镇山守海,什么护卫苍生全都没兴趣,他不爱人更?不爱世人。

然而师父真的老糊涂了,她在江临斋继任的那天晚上,把江临斋叫到病榻前,给了他一把剑,又给了他六个徒弟。

江临斋不看徒弟只看剑,剑叫无?忧,他指着剑问?:“我?能不能跟它换个名字?”

江思故又抄起拐杖,让他滚。他麻溜地滚了,几个徒弟也跟着滚。从此?他翻墙,徒弟也翻墙,他爬窗,徒弟也爬窗。

江临斋说:“滚。”

他们就排着队在他面前打滚儿,最大的是个傻大个,最小的是个小呆瓜。江临斋觉得婆娑门完蛋了,一代不如一代,这几个徒弟饿了就扒他的腿,困了就爬他的背,他半夜睡着了,脑门上还贴着他们画的破符箓。

他真的受够了做师父。

正想着,车帘外就有人喊:“师父,师父!”

师父翻了个身,面朝车顶:“有事说事。”

四弟从车帘缝隙里探入脑袋:“大师兄和三哥回?来了。”

江临斋一骨碌坐起身,披上外袍,出去了。外头还在下雨,众弟子见着他,随行的喊掌门,亲传的喊师父。四弟跟在后面给他打伞,但是四弟是个小身板,伞打一半水全漏进他的后衣领里了。

他叹气,又叹气,走一半把伞抢了,拿起来自己打。四弟得了闲,跟在边上给他说:“师父,尸体都烧了,这下不会闹灾吧?我?和五妹各请了一盏戒律灯,供在村子里,请大家安息。”

江临斋说:“谁准你俩请灯的?”

戒律灯燃的是点灯人的灵能心血,极其消耗力气,江临斋从来不叫弟子请,他不是心疼,他是心烦。这几个徒弟都是惹事精、娇气鬼,灵能一空就会嚷嚷,一会儿说肚子痛,一会儿又说脑袋痛,总之不管哪痛都会找师父。

四弟见要挨骂,脚底抹油似的,从伞下钻出去就要跑。江临斋拎住他后衣领,把人提回?来。四弟说:“人家弟子请灯,师父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你怎么还要骂人!”

江临斋莫名其妙:“我?骂你什?么了?”

四弟道:“就那些?话,什?么自作主张、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你记得挺清楚嘛。”江临斋伞一晃,把水都抖到他脸上,惹得四弟吱哩哇啦乱叫,“明知故犯是吧?下次再敢悄悄请灯,我?敲断你的腿。”

四弟脸上的粉全花了森*晚*整*理,他捂着脸,气得跺脚:“五妹也请了,你把她也抓来说一顿!”

江临斋说:“你是师父我?是师父?我?就不,我?还要夸她。”

他们说着,走到临时?搭建的凉棚底下。大弟子间夷在这儿等着,见他们过来,忙替江临斋收伞。江临斋问?:“路上什?么情?况?”

间夷说:“前头都是烂泥路,我?们在几里外找到个茶水铺子,据那里的人说,这边确实是明氏的属地,原本隶属一个小城,有明氏麾下的通神者定期前来巡视。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何,城中的通神者不再现身。师父,我?瞧着这个情?形,像是有怨气盘绕。”

怨气是诱使神祇堕化的利器,如不能尽快清除,很容易引起一场大灾。

“叽子原本是巡山灵兽,它们性情?温顺,轻易不下山,更?不会主动靠近凡人村落,这事邪门,不归我?们管。”江临斋扫视不远处,那里亮着两盏微小的戒律灯,他看了一会儿,把无?忧剑挂回?腰间,“你传道飞送令给明氏驻扎在昶城的官员,告诉他们此?地的情?况,请他们派人过来探查。”

间夷称是,回?身传飞送令。可是怪的是,这道飞送令传出后便石沉大海,直到次日都没有回?应。

江临斋不在乎,叫弟子们只管赶路。他在车厢里补觉,听二师兄问?五妹为什?么闷闷不乐,五妹说:“这雨一直下,好?些?地方都发了水,路上全是流民?,明氏也不派人来管一管,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