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1 / 1)

谁是赢家。

在这场较量中,关彦庭是赢家。

沈良州赢了吗?

他允许盟友弑父,他毕生都活在阴霾,他记恨沈国安杀母,殊不知,关彦庭才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和我有何区别,棋子罢了。

只我这枚棋子,物尽其用,做了弃子。

他荣登省委,执掌东三省,不光彩的陈年旧事,也永不见天日。

蜥蜴合拢窗帘,“豪哥,我在AK培养了几名听我拆迁的马仔,建兴村距离石家庄市区三个小时的路程,他们消息递不过来,我贸然联络,暴露行踪。我明儿早晨跑一趟探听下,看条子的网撒得宽不宽,有漏洞可钻,咱就钻,没得钻,我们再筹谋。”

他摆弄挂在衣柜的卷轴,是河北省的全景地图,他指着其中描红的一点,“这一处毗山,公路崎岖,有屏障作掩护,全程一百七十里地,地势陡峭险峻,白天货车来往,等入夜走,最迟一夜,我们也开出去了。”

他又指红点挨着的蓝圈,“乘坐巴士,绕盘查岗,在农贸市场下车,这边有电三轮,我护送您和嫂子到车站,4检票口是我的朋友,8检票口是我老乡,我打个招呼免检,登上火车,豪哥,我就没辙了。”

张世豪是河北省通缉在案的少年犯,他十七岁下海,十九岁杀人,背负命案流窜北上,二十年的追诉期只差两年,堪称迫在眉睫,若他熬过了,逍遥法外打的是公安厅的脸面,条子奋起直追,立志缉拿,也是受制北京公安部的施压,他逃也就逃了,老实本分藏着,有吃有喝,条子何苦这么玩命死磕,一拨又一拨的牺牲,张世豪偏偏在东北声名鹊起,混得林柏祥给他让座,一跃成为首席组织乔四的大哥,将中国的黑社会漩涡推向至高无上的巅峰,人尽瞩目,黑白两道权势碰撞,他注定在这艘钉满了法网的船只难逃绞杀。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安。

沉沦在虚无而阴鸷的梦魇里,惊心动魄,大汗涔涔。

我醒来时,院子里的公鸡正抖擞着鸡冠子打鸣,王大姐挑着扁担从村口舀了泉水,她吆喝我们吃早餐,院子里的路虎不翼而飞,我记得蜥蜴昨儿说,他返回石家庄探探虚实。

我穿着衣裳,梳辫子时,我无意看见坐在屋外饭厅的张世豪,他干净白皙的食指挑开一张折叠的纸,一言不发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我认清那是属于我的艾滋病呈阳性的化验单,我疯了一般坠下床飞奔掠夺,他举臂避开我,目光灼灼的凝视我,我扑了空,狰狞嘶吼,“你从哪里拿的!”

我攒了团,丢在诊室外的垃圾桶,我一清二楚,绝不会差池。

张世豪掀开灯罩,裹住滚烫的灯泡摩擦,那张纸很快点着,他暗哑的嗓音说,“蜥蜴的马子,也在那间诊室产检。”

我耗光了所有隐瞒他的力气,证据确凿,也不由我编造。我跌倒他脚下,他无波无澜的眼睛倒映着我猩红的瞳孔,嫣红胜血,恰似盛满朱砂。

我颤抖着蜷缩,脸深埋在膝盖,“世豪,我疏忽了。蒋璐好狠毒,她用她的性命,终结了我的一辈子。我毁了,但我错在连累你。”

我仰面望着他,“大夫说,你也十之八九感染了。”

我从未这么惊慌失措,狂风骇浪,天塌地陷,我什么没经历,什么没硬扛,我挚爱的男人,死在我的手里,我做了屠龙刀,我下地狱也无法面对。

这是蒋璐的执念。

她要玉石俱焚,才咽得下憎恶。

他打横抱起我,迈进黯淡屋子,砖瓦滴答淌着晨露,阳光不燥,梧桐婆娑,交织着我们的脸庞。

他胡茬很厚,很硬,青青的一层,他没刮。

他是如此温柔,绵绵。

“死在一起不好吗。”

他一句,扯破了我故作坚强的面具。

死在一起好,我想他活着。

我做了孤注一掷,护他逃之夭夭的准备,为什么他折损在这一关。

我扎在他怀里歇斯底里。

那张化验单没剩一丝灰儿。

张世豪绝口不提这件令我心如刀割的事。

那天起,我们没日没夜的做爱。

像两个疯子。

白天做,夜晚做,做得精疲力竭,恨不得把这辈子的爱都做完。

我紧紧的缠绕着他,他覆盖着我,焚燃着我,如同翱翔在澄澈苍穹的雄鹰,悬崖峭壁宁死不屈的雪莲,两株被世人遗忘的凋零的忘忧草,纠葛在藏蓝海底的水藻,我融化他,他溶蚀我,我沸腾着他的气息,他是我的模样。

他喜欢我眼角纤细的皱纹,喜欢我病态的呻吟,喜欢我愈发枯萎的发梢,偶尔情到浓时,他激烈的驰骋,我苍白的唇和肿胀的淋巴会渗血,血丝,血珠,血点。

我不愿看那副面孔的自己。

他却不嫌。

我察觉到,张世豪放弃了挣扎,他的希望毁于一旦,他已经不再奢求。

东山再起,雄踞一方,叱咤风云,统领江湖。

剔骨扒皮换回生离死别,他同我一样,除了彼此,这风月的千种柔情眷恋,葬入三尺碑陵,灰飞烟灭了。

他搂着我日益消瘦精神恍惚的身躯,亲吻我的每一寸,每一毫厘,他唤我的名字,我不理,他唤我小五,我笑着嗯。

我仍撒娇,仍刁钻,只是反复疲累,浑噩嗜睡,我在空寂的半梦半醒中,听见他的啜泣,他闷在掌心的,无边无际的悔意。

他大约在斥骂自己,若强行留我在东北,会否不是这样的下场。

若他一早杀了蒋璐,若他死在那座饱经风霜、暮鼓晨钟的庙宇,会否上苍不忍收我了。

不可一世的张世豪啊,泰山轰顶,枪林弹雨,睥睨天下的张世豪啊。

他握着我枯槁的手,像无助的孩子,抵着我额头失声痛哭。

我未曾睁眼,对他说一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