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1 / 1)

他断断续续说着,尽管没一丝回应。

我不知他待了多久,久到他怀中的我,在他的挤压下大汗涔涔,他总算放开,关了灯,原封不动的样子,离开了房间。

门锁吧嗒扣住,我倏而睁开双眼,眼泪淌过眼角,淌过嫣红的朱砂痣,我无眠到旭日东升,仍无半分困意。

国庆前夕的彩排大阅兵,关彦庭作为省军区头把交椅,一场不落出席,原本团级以上军官有携带夫人的名额,我借口身子不适,关彦庭也替我在殷切巴结的部下面前搪塞着,正儿八经的阅兵仪式推不掉,可我和关彦庭貌合神离,言多必失,无关紧要的能躲便躲,我们之前相濡以沫的恩爱,外界不疑有他,倒没谣言讹传。

我打发了张猛安排照顾我的警卫,拦了一辆出租,趁着天色渐晚,直奔张世豪的庄园。

保姆蹲在院子的芭蕉下铲土,灯火晦暗,她没瞧见我,我也没打招呼,我推开落地窗,浓稠的雾霭扑鼻而来,我掩唇四下张望,张世豪高挑挺拔的轮廓站在昏暗的天光里,夕阳西沉,笼罩着他侧颜,柔和而英俊,他背影有些孤寂,指尖燃烧的雪茄吞噬了他眉眼。

我悄无声息穿梭客厅,从背后抱住他,他略僵,透过玻璃凝望影影绰绰纠缠的两缕,他明显松了口气。

我贴着他健硕的脊梁,心脏的跳动一下下回荡在耳膜,我莫名觉得安定。

“贩毒潜艇露馅了吗。”

烟雾弥漫,他呼吸绵延,我不依不饶要一个答案。

冗长的沉默,张世豪掐灭烟蒂,转身揽我入怀,他胸膛炙热,宽阔如海,我们在晚霞中相拥,仿佛我十九岁时,他踏着硝烟烽火,狼藉风月,驻扎我的人生。

白驹过隙,沧桑大梦,一晃这么多年。

我深爱的男人,他是最初的模样,又似乎变了。

我喉咙哽咽,“关彦庭承诺放过你了。”

他剥开我潮湿的发丝,眼眸漾着笑意,“是吗。”

他不笑,我还撑得住,他一笑,我无法抑制的崩溃颤栗,“迟了。舱片在沈良州那里。”

张世豪滚烫厚实的掌心覆盖在我脸颊,“是出了点问题。”

我狠狠揪着他袖绾,“我千方百计说服沈国安帮我,一桩桩罪无可恕的冤孽捧在我面前,毫厘之差,终究关彦庭抢先,世豪,我畏惧他。他的阴鸷奸佞,比沈良州恐怖太多。沈良州没沈国安,没沈家一脉的臣子,关彦庭压根不忌惮他。他召之即来的马前卒,如同百万雄师,络绎不绝,斩杀不净。”

他一遍遍吮吸我鱼贯涌出的泪珠,直到舔得干干净净,“是命,小五。”

他空旷的嗓音像蛮荒的山野晨钟暮鼓,像陈旧的留声机,放映这世间的钝痛、惆怅、迷惘和不甘。

我醍醐灌顶,关彦庭没吓唬我,东北觊觎肥肉的,不只他,祖宗才是横亘的荆棘。沈国安搜集的是叩打关彦庭的当头一棒,而沈良州没把柄了。

文家替罪,沈国安的逝去担下并销毁他大多恶行,他是清白的,这便是他肆意妄为,而关彦庭退避三舍的原因。

我边哭边笑,绝望仰面,“世豪,我们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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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豪捧着我冰冷的下颔,他额头抵住我鼻梁,沙哑说,“我不知道,但我会拼尽一切,保你活下来。”

“我不要!”我无助啜泣着,“为什么,他们不饶恕你?他们清廉吗?他们干净吗?他们的手早被无辜的血染脏了!法律旗帜的庇佑,猖獗横行予所欲求,他们能抽身,偏偏你不能。”

我崩溃咆哮着,“每一步是算计,每一秒还是算计。关彦庭欺骗我,我为他铲除了多少麻烦,我履行了妻子的义务,他拿我当一柄戕害你的砍刀。世豪,你告诉我,活着怎么这么窘迫,钱和势,歌颂与敬仰,仍满足不了他们的贪婪,非要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吗。午夜梦回,他们睡得着吗?”

我曾了结了三个人,暮鼓敲响时,我挣扎在索命的梦魇里,辗转反侧,无所遁逃。

我不明白,关彦庭和沈良州为何不罢休。

虚华一场,弹尽粮绝。

张世豪是登图浪子,是劣迹斑斑的匪首,他注定亡命天涯,零落漂泊。

澳门不得拯救他,他的孽,他终究要赎。

我声嘶力竭喊着他名字,一遍又一遍,五脏六腑狰狞钝痛,像用绳子勒紧,在窒息的麻木中颠簸得喘不过气。

我疯了般搂着他脖子,亲吻他浸满烟丝的唇,管它黎明子夜,管它阴晴圆缺,管它悲欢离合,管它穷途末路。

我踮脚勾着他坚韧蜷缩的舌,凶残拖进口腔,我含着他,像含着一颗保命的参丹,渡给他赖以生存的氧气,任由自己消耗殆尽。

我怕。

怕张世豪的命,如浮萍草芥,澳门昙花一现,不免支离破碎。

我怕。

怕我们如此奢求余生,余生却魂飞魄散。

“小五。”他推开我,拇指抚弄我肿胀的唇,“这一次不一样,别任性,听我的安排。”

我不依,痴痴傻傻的揪着他皮带,吻他的唇齿,视死如归的,慷慨就义的,悲悯哀戚的。

耳鬓厮磨,是我熟悉的,属于张世豪的温度。

滚烫,惆怅,侵略而野蛮。

我记得那年白雪皑皑夕阳似火的泳池,记得那年松原市霓虹迷离的楼宇,我不愿它沦为泡影,不愿它灰飞烟灭。

张世豪躲闪我的吻,他剧烈摇晃我,试图唤醒我的理智,凌乱的长发盘桓在他颈间松松垮垮的纽扣,他面容是愤怒的皲裂,“程霖!不许胡闹。他们不会处置你,你是自由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关彦庭与沈良州失而复得,他们会给你想要的,你会拥有。”

我不肯顺服踢打他,窝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他沉默着,万家灯火的夜,淅淅沥沥的露水滴答洗刷着窗柩。

能冲掉这不公晦暗的世道艰辛吗?能洗涤这成王败寇物竞天择的残酷吗。

我闭着眼,秋凉了。

哈尔滨的寒霜骇浪将至。

张世豪打横抱起我,放在二楼卧房的床上,西洋钟空空旷旷的叩了十一声,漆黑中,他粗糙的指腹抹掉我浑浊的泪迹,拧亮了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