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1 / 1)

秃头是急性子,他抱着扶梯,我硬生生从上面抖了下来,他掏口袋取帖子,帖子不是镶金丝的边儿,也不是银白金字儿,而是黑纸白字,刺目得很,“安德森约您过堂。”

过堂。

我翻来覆去浏览词句,难怪帖子的包装都失礼了,内容说是邀请,语气却不和善。

“我不赏光。”我斩钉截铁,“还他一封帖子,我兴致勃勃养花儿呢,素不相识的人,懒得应酬。”

秃头接住我随意一抛的帖子,“安德森派了司机和林肯车,咱理亏,不赏光这关过不去。他不认识您,豪哥入境澳门第一日,阿痔就在香港,说白了,墙板子烙印的劳恩,他才听闻您。”

我扯着嗓子故意让门外的听,“那他凭什么吆五喝六指挥我,就凭七个字?威尼斯人的大老板太冒昧吧。”

秃头说,“豪哥在安德森旗下的帝王会馆。”

其实我心里有数,扳回一城的作法过于偏激,张世豪半个月不言不语,晾得够呛了,再不出面未免太倨傲,当真反目为仇了。他卖了安德森顺水人情,主动打招呼,表象试图化干戈为玉帛,内则拖拉如此之久,也把对方寒碜透了,安德森恶气不撒,马仔讨好他,会陆续与1902为敌,解铃还需系铃人,张世豪可以护我,但不能不辨是非藏匿我。

我惹得祸端,我不冒头,是无法平息的。

我那晚归来叮嘱秃头闭嘴,向张世豪断章取义坦白了烧仓库一事,实际恶劣程度十分,我马马虎虎说了五分,秃头当时没拦住我,担忧张世豪怪罪,他巴不得揭过不提,我写字挑衅,把安德森的备用仓库夷为平地,他大约还不知晓。

气得安德森登门挖我,原本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换了一件庄重的咖啡色长裙,戴了一顶黑礼帽,乘坐安德森的林肯车驶向帝王会馆。

百闻不如一见,帝王会馆和百乐门坐拥清倌儿、荤倌儿,名满澳门,目之所及珠翠龙马,东三省最贵重的场子也不敌这份奢华。

我单脚撑地,跨在喷泉池外缘的大理石地砖,清了清喉咙,心虚说,“王八羔子可别让我下不来台啊。”

秃头还埋怨我擅自做主捅娄子呢,他没好气说,“嫂子,您怕豪哥骂,不做不得了。”

我没搭腔,二流子懂个屁,我径直迈台阶,安德森冲着张世豪在场,给足了我面子,既没五花大绑,也没冷漠相待,乌泱泱的保镖仪仗汹涌,为首恭候的男人长了一张香港恶霸的相貌,奸诈圆滑,他左眼绑着一块黑色的药用绷带,剩下的倒三角右眼笑眯眯,朝我颔首哈腰,“劳恩小姐,您吉祥。安爷送您的排场,您别嫌分量薄。咱威尼斯,很少抬举女人。”

冤家路窄啊,阿炳料理的独眼龙阿痔。

安德森将遭埋伏的阿痔拴在身边,招待幕后主凶张世豪,目的明显,兴师问罪。这戳破的口风儿,我绝不让他开,开了就麻烦了,与亨京的合作恐鸡飞蛋打,没了这条线,十四K啃张世豪的饼,啃得不香,也会模棱两可。阿威掺合的关键,无非是栽亨京,虎口夺食勇者胜,图名扬四海的彩头,四大帮派不撕不斗,还叫江湖吗。

我镇定自若扬起头颅,气魄从容尊贵,“阿痔,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虽然瞎了眼珠子,一朝小人得势,胚子打扮得也人模狗样了。”

他没想到我红口白牙的挖苦这么狠,脸色一变,“劳恩小姐,安爷脚下,您嘴巴真脏啊。”

我抚拨着帽檐垂下的珠纱,“比不了大名鼎鼎的痔哥,卖主求荣的光彩。”

他龇牙搓弄下巴,“道听途说的流言而已,劳恩小姐和我素昧平生,保不齐冤枉我,可安爷器重,他能走眼吗?”

我面不改色暗箭伤人,“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咬人的畜生一种德行,澳门大街小巷溜须拍马不务正业的狗还少呀,安爷清亮如炬,你讽刺我眼拙吗?放肆!”

我突如其来的呵斥,阿痔的保镖没防备,吓了一哆嗦,我昂首阔步靠近他,“擦亮你眼罩子,鸡毛不是令箭,我敢烧威尼斯人的仓库,我就有法子当众废了你。”

我倾身和他交颈,字字珠玑,“狗是狗,主人是主人,你背叛豪哥,他也养了你几年,没他的狗粮,你早横尸街头了。”

他脊背略僵硬,半晌冷哼,“劳恩小姐,话不能说太满,风水轮流转,张三爷在东北何其显赫,不也倒了吗。澳门是安爷的天下。”

我嗤笑,“待会让你瞧瞧,你口中倒了的张世豪,他马子怎么耍你的新主。”

我和他一同退让两步,错开距离,我笑,他也笑,仿佛从未敌对,“禀安爷和三爷,咱劳恩小姐到。”

我装腔作势掸落裙摆不存在的灰尘,由他引领到达包房,朱红的木门敞开,回廊传颂着女人曼妙的歌声,分不清哪间屋子传出。大B坐在安德森的东南方,一南一北是他和张世豪,雅间里没姑娘陪,只有三盏西欧进口的洋蜡,在纯金的鼎托内徐徐袅袅升着白雾。

我千娇百媚扭动婀娜的臀胯,一阵香风袭来,我不等安德森质问,先发制人,“安爷,给您贺喜呢。”

背对我而坐的张世豪听到我声音,转动扳指的手一顿,随即了无波澜端起酒杯,在掌心摇晃着。

安德森指节弯曲,似有若无的阴森笑意徘徊在常年吸食烟雾而黑紫的唇角,他歪着脑袋,不怒自威,比亚洲人稍浅的碧蓝瞳孔蒙上一层不露声色的凶煞,不丑,不黑,不胖,不矮,不俗。

年过半百的黑老大占据五不,是格外稀缺的,可见控制自我的能力很强悍,身处灯红酒绿无尽诱惑,能抵抗纵欲无度的吃喝玩乐,便是一顶一的硬茬子。

他嗓音暗哑,像烫伤了肉,很是低沉,“劳恩?”

我摘了帽子,眉目纯情,“是我呀。您的马仔请我,还不确定我是谁吗?”

他上下梭巡审视我,他并非不确定,而是不敢置信,莫说我胆大包天隐瞒张世豪,即便男人授意,寻常女子也不敢烧,水火无情,烧死了人,烧焦了物,打心底怵,何况是这般年轻的我,按说世面也该没禁受多少,倒是有两把刷子拼。

“你干的?”

桌上摊开一摞照片,粗略一扫十一二张,各个角度拍摄了4号仓库焚火后的的惨状,俯瞰墙壁的一行红字,邪恶又有趣。

我扑哧一声,笑得清脆嘹亮,秃头被这副场面震慑得七上八下,他险些堵我的嘴,我甩掉他拉扯我的桎梏,气定神闲说,“安爷,您既然提及这件事,我也不遮掩,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阿痔烧了我们的仓库,抢救迅速也有百十万的损失,钱无所谓,谁是吃素的呀?怎地,通情达理的蔡老板在呢,您问他,我劳恩爽快吗,我们给亨京的货实在吗,豪哥的价码合理吗,我们的诚意为何被无辜践踏?安爷立威挑错人了。天灾我们认,至于飞来横祸,豪哥敬安爷在澳门的威望,我劳恩,不咽这口气,我锱铢必较。您烧我一次,我还您一次,您再烧,我照样还。至于这行字,另当别论,我不是示威炫耀,它的真实内涵大了。”

我热情伏在桌沿,“安爷,您久居国外,这份贺礼是我们本土特产,几千年悠久历史的书法。您看”我拿着照片,指我的杰作,“这一撇一捺,行云流水,讲究笔锋和腕力,没三年五年的苦功夫,敢在安爷您地盘献丑吗?”

安德森冷飕飕的目光,瞥一眼照片,瞥一眼我,他舔着门牙,皮笑肉不笑,“劳恩小姐毁了我的威名,烧了我的库房,留一行猖獗的字迹,还邀请我一起欣赏你的挑衅吗?”

他点了一支烟斗,把打火机往烟灰缸里一丢,刀片儿似的犀利视线剜割着我,“有意思,我纵贯欧洲的灰色生意二十年,第一次见识你这样狂妄的女人。软话不会说,三爷教导的马子,让我很不舒服。”

张世豪将酒杯搁在瓷碟中,他握住我的手,往他身后扯了半米,“安老板,我马子刁蛮,昔年在东北,吃她瘪的人不计其数,到澳门也不知收敛,我疏于管教,我代她赔个不是。”

安德森和我四目相视,我态度虚浮且泼辣,全然不认错,“安爷的狗到处乱吠,趾高气扬。我敢问一句,他是威尼斯人的老大,安爷居二?”

安德森阴鸷眯眼,阿痔愈发难堪,他捞起照片狠狠一掷,“我不过烧了你们一百斤可卡因,你们烧了安爷整个仓库!威尼斯人能买你3条1902!”

“是吗?”我阴阳怪气瞟他,“阿痔,你烧豪哥的仓库,谁授意的?”

阿痔一愣,下意识看安德森,他没反应,阿痔急忙说,“安爷?您忘了,你许我报仇,我也向您交待了,您是默认的。”他刚要拿他瞎眼说事,我干脆阻断他,“安爷,我是女流之辈,冲动鲁莽,算计不到大仁大义的层面,烧您仓库的理由,我给得充分恰当,我无错。威尼斯人挑起战乱,打豪哥的脸,他息事宁人,我不肯。久闻您果断睿智,不主张杀伐,我猜测,是阿痔公报私仇,借您的幌子,嚣张跋扈,为您惹是生非,差点破坏了您与豪哥的友谊。对吗?”

安德森揉捻指腹,若有所思,是不打不相识抑或彻底的仇敌,他掂量得很清楚,张世豪在他驻澳期间,频繁拢络十四K,也是谋求一席之地和一张强有力的底牌,1902是逊色威尼斯人,可张世豪翻云覆雨的手腕,也不是坐以待毙的弱者。

我理亏,他也不占理,我给他阶梯,扶着他下,他不蠢,自然不会不下。

安德森抬眸窥伺张世豪,张世豪面色凛冽,歹意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