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B哥朝着桌底摆放的鎏金痰盂里啐了口痰,咬着的牙签悬浮在水面,绯红的漆釉映衬着水波也猩红,晃来晃去,像匕首浸泡在鲜血中。
“你男人,哪位?报名号。”
我抚了抚小巧玲珑的耳环,“张世豪。”
大B哥微怔,一时没吭声,他马子倒是惊讶,“金三角的毒枭张三爷?他是中国大名鼎鼎的黑老大呀。内地有句话,乔四爷扛鼎黑社会,见了张世豪称大哥。他论第二,无人敢第一。”她娇滴滴向大B哥的耳蜗吹气儿,“可惜,他垮台了呢。怎地东北混不下去,跑澳门了?”
我似笑非笑,“澳门区区弹丸之地,东三省一枚炮仗,轰得男女老少家破人亡,澳门的老大,猛龙过江不是人呀?”我掸了掸烟灰儿,“是人,在东北的匪首面前,又算个屁呢。战场无常胜将军,败了一战,不是败了终生。张世豪东北混得成名成腕,澳门的去,未必活得过一年。”
我神色端庄,言辞轻蔑至极,大B哥眯缝着眼皮儿,舌头舔舐着上下牙床,他一边看向秃头,一边拿夹住雪茄的手指我,秃头说,“我们嫂子,劳恩。”
大B哥的雪茄掺了罂粟烟草,雾霭浓稠,挥发得慢,而且香得诡异,我屏息静气,半口不噬,他接连嘬了几下,憋成一团雾,喷向我上空,我知道他在试探,我是否贩吸毒品,港澳台的黑社会和内地不同,涉黑的不吸毒在道上吃不开,我岿然不动,任由烟吞没了我。
他抵出舌尖沾染的烟丝,接触空气后缩回,嚼碎咽了,“劳恩小姐,移驾里屋。”
我笑得讳莫如深,“蔡老板的烟差点劲儿,看来豪哥退隐东北江湖后,澳门的粉都抢不到好货了。”
他不明所以皱眉,“张老板算半拉穷寇了,他手头还有货?”
“自古穷寇莫追。他来日方长,没点资源,凭什么闯荡。”
马子转动着眼球,她郑重其事说,“B哥,葡京的货一贯是澳门赌场里口感最好的,而且不限量供应,当晚最大庄家,五百克的馈赠,在哪里不是玩呀,可不都跑去了。咱要是和张三爷牵线搭桥,抢了葡京的毒市,威尼斯人在澳门无对手了。”
大B哥碾磨掌纹缝隙里渗出的汗渍,他问什么货。
“顶级A+纯度的半成品可卡因五十公斤,塞中华和雪茄的烟丝里抽,这种高纯无掺加的可卡因只泰国有,而中国拿得到泰国渠道的,唯张世豪。可卡因烟草的上瘾概率,是毒品之最。另有一百四十公斤的百分之97纯度的冰毒,蔡老板清楚的,百分之97的提炼,造价多高。一克一千两百元。是小城市家庭一月的物价花销。”
我梭巡偌大的赌厅,“澳门毒和赌,有价有市,一百九十公斤的货堆着,合作愉快,不限量交易,一桩桩累积,一季度两百公斤,一年四季度,只需一年,亨京赚取以往十年的效益,易如反掌。”
我拉扯着裙摆压出的浅淡褶皱,“豪哥掌管着1902,自家场子,他规避风险不贩毒罢了,他的货,在遍地白粉的云南都有得是客商,澳门想找替代,到覆灭那一日,都是天方夜谭的。豪哥立一张牌子,葡京、百乐门、胜义街,趋之若鹜,我只不过久仰蔡老板大名,才先跑了这一趟。”
马子和大B哥对视,蠢蠢欲动的贪欲,刺激得后者也有几分活泛心思,“张老板的帖子,我收了。他没提这茬。”
“帖子万一落在警署,岂不是鸡飞蛋打嘛。蔡老板难不成觉得,这生意还吹喇叭谈?”
时机已到,我一味倒贴,反而掉价了,钱是喊得越多越好,我耐着性子等大B哥杀回马枪。
我慢条斯理站起,正要掐灭香烟,余光一瞥,秃头纹丝不动,像是被我刚才谈笑风生不怯阵的风度蒙住了,我咳嗽他也没反应,我面孔瞬间猛沉,“蔡老板的地盘,垃圾能乱扔吗。栽亨京的B哥啊?”
大B哥的马仔机灵,他一瞅,倒挺客气,“劳恩小姐,B哥不讲究,您是女人,您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凝视着跳跃的火光,意味深长说,“蔡老板不计较,是他的容人之量,我不能反客为主,要守规矩,顾全法则,安德森先生还未曾进驻澳门之前,1902统领赌界,是地地道道扛旗儿的,他不懂人在屋檐下的道理,豪哥叮嘱我了,亲自来教一教,我得敬着蔡老板。”
我挑明指桑骂槐,主要为了主动谈货物交易圆个场,显出我选择多,不介意闹崩盘,大B哥哪怕不合作,也不敢对张世豪轻举妄动,果然,他脸色不好看,但不多言,一声不吭盯着我。
秃头说得嘞,他伸手弯曲着,当作烟灰缸,我把通红的烟蒂撵灭在他掌心,他烫得龇牙咧嘴,只一秒,便迅速收敛了。
气度架子捏得恰到好处,自然娴熟,东北尘嚣直上的有关张世豪垮台的流言,在澳门信任度必将大打折扣,我的表现既无逃亡的仓皇,也无落魄的寒酸,马子摆大谱儿,男人能差到哪里去?
大B哥也不是善茬,他很快回过神,“劳恩小姐,张老板对我怨言不小。其中应该有阿痔的缘故,这行忌讳挖墙脚,像阿痔的位置,在澳门是有内幕的大码仔,他挪窝,保不齐张老板一些不见天日的秘密,被我们知晓。”
我面容阴鸷,把玩打火机,大B哥搓了搓下巴,他猖獗的神情嚣张得很,“事情尘埃落定,张老板要的台面,安德森先生不给。劳恩小姐想合作,咱们有商量余地,阿痔,我保他。张老板动不了。”
我将机盖一扣,皮笑肉不笑,“蔡老板想要我们的货?”
大B哥无形之中占据下风,他挺不喜欢我趾高气扬的腔调,但没法子,我开得诱惑太有吸引力,他是生意人,不会错过发财的良机。
他呵呵笑,“钱多不烫手嘛。搞一搞,有钱大家赚,张老板的本事,我颇为钦佩。”
我勉为其难说,“蔡老板的情面,我只好给你喽。多个朋友多条路,豪哥也是蛮欣赏您的。”
大B哥吩咐马仔开一间休息室,备齐洋酒海鲜招待我,马仔正准备行动,我拦截了他,“蔡老板的场子,我该放血捧捧您。”
他一听,顿时咧嘴笑,他马子上下打量我,“劳恩小姐,B哥的牌技是威尼斯人的金字招牌。想赚他钱的,无一例外,都给他送钱了。”
“玩不精的,我还不瞎耽误工夫呢。”我也流里流气的单脚踩在椅子边儿,弯腰大拇指蹭鼻子,“蔡老板,给我开开眼吧。”
大B哥摆弄着脖颈的粗项链,他身板敦实,长着油腻的横丝肉,白光一照,牛气冲天。
“张老板的马子,够爽快!”
他拳头一撇,“天字号赌坊,我陪劳恩小姐过过招。”
输人不输阵,是黑道的法则,我深谙其道,即便是必输无疑,也得硬着头皮上。
幸而我跟随张世豪和祖宗在赌场混迹了几次,也陪官太太门打麻将,谈不上精通,凑个局儿没问题,正儿八经赌输赢,尤其对象是老油条大B哥,我心里没底。
大B哥的马子没吓唬我,他运气是真好,钱像流水似的变为一摞摞筹码,在他的席位越堆越高,而我这里近乎空空如也了。张世豪的资金不充裕,玩儿小的拿不出手,大的再拼一会儿,恐怕弹尽粮绝。
没钱,不是露馅了吗。
我正一筹莫展,倏而看见空了的红酒杯,杯壁倒映着我的耳朵,是祖宗送我的耳环,我若没记错,是我与张世豪纠缠不清那时他送我的。每逢我出门晚归,只要戴着这一对儿,他总会趁我洗澡时,拿起其中一枚观赏。
如今想来,颇有说道。
我若输了一枚给大B哥,保留一枚,会发现什么呢。
我把扑克甩开,“蔡老板,我急脾气,打牌输了更没耐性了,不如简短干脆,掷骰子,猜点数。”
筹码往池子里潇洒一丢,“一局定胜负,一赔十。”
大B哥胳膊肘顶着膝盖,“劳恩小姐的赌瘾,比我们老爷们儿还大。一赔十,那可是一百万啊。一局玩吗?”
我指着自己耳环,“祖母绿的宝石,我从不离身,国内的珠宝行,早就不见这等货色了。蔡老板的马子青春貌美,我赢了,只是回本,我输了,您讨好美人儿,也不亏呀。”
他问马子喜欢劳恩小姐的耳环吗。
女人爱珠宝是天性,她嘟着嘴,“你有能耐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