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1 / 1)

关彦庭为照顾我推了不少应酬,伤疤拆布后,他便宿在军区日以继夜批改积压的文件,我也不清闲,以陪军官太太逛街的借口哄骗了保姆和司机,独自去往齐琪约定的地址。

她提前安排了侍者恭候我,我抵达白鹤楼,门童很是机警,打开车门迎我,径直将我带入偏门。

我摘了墨镜,迈楼梯步伐生风,“附近有鬼鬼祟祟的人吗。”

侍者说不曾看到。

我扬下巴,示意他下去,他鞠躬的同时将包厢推了一道门缝,我透过缝隙窥伺室内,齐琪看中的这家茶楼,还真是稀奇,雅间一套连一套,一堵红砖绿瓦的假山石作墙壁,隔断了每一座四四方方的空间,隔音虽差,观景优美,像世外桃源。

我跨步进入,不疾不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扇山水画屏风,江南的十八景之八,广泛驰名的月亮桥。夜景浓墨色彩重,考量笔墨的技巧,非一等一的画家,是画不出韵味的。我在关彦庭书房看到过相同的画作,几乎一模一样,连印章晕染的一滴朱砂大小,扁圆,都相差寥寥。

他精通诗书棋画,喜好风雅,我是见识了的,能把一幅名作临摹得以假乱真,倒出乎我意料。

他真是矛盾。

铁血男儿,也有千种柔情。

我欣赏了好一会儿画作,有些口渴了,才添了几块煤炭,轰烧着架在炉子上的绿皮茶壶,茶过三巡,齐琪仍不见踪影,我等得不耐烦了,起身扒着窗户张望,就在这节骨眼,方才伺候我的侍者破门而入,他鬓角全是暴涨的青筋,似是发生了天大的麻烦,他焦距都开始涣散,“关太太,206着火了!火势很猛。”

我大吃一惊,“着火?”

他顾不得许多,拽下衣架挂着的毛巾,将茶水朝上一泼,堵住我的口鼻,外面连绵不绝的鬼哭狼嚎,被烫伤的客人尖叫逃窜,悠长的警报一再拔高,挑破房梁一般的盛大,吵得人心惶惶。

“关太太,左拐是安全通道,保安很快来寻您!”

他要跑,我一把拦住他,“寻我干什么!救火救人,我距离通道近,我自己逃得了。”

他满是为难之色,“可是您…”

“生死关头,我的命是命,老百姓不是了?”

我狠狠一推,他折了几个踉跄,我嘱咐他调集保安疏散人群,不要管我。

侍者夺门而出,我紧随其后,滚滚黑烟从四面八方的缝隙渗出,一时分不清,火源散布在哪里。宽敞喧闹的走廊被这场毫无征兆的大火烧得天翻地覆,满目焦黑,哀嚎声,嘶吼声,叫骂声,像地狱狼烟。

我抓着湿毛巾冲进混沌的迷雾里,模模糊糊的,一抹人影阻隔了我去路,她按住我肩膀,“关太太,我放得火,烧不到这边。”

低沉而熟悉的音色,我无比诧异,看向拖着我的齐琪,“你烧的?”

她说是。

我扭头望着水深火热的走廊,不明所以,“你理由?”

“我之所以约您在远离市区的白鹤楼,是沈良州在。”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于情于理,没必要大费周折。

晓得火不会殃及我,我也不急了,拿毛巾擦拭着手腕沾染的灰烬,“他怎么了。”

“他和黑龙江省委班子的周副秘书长,在207包房议事。门口有两名保镖驻守,我们无法靠近,我扮作清洁工进入并火烧206,是方便稍后我们刺探军情。”

她指了指尽处人满为患的206,“沈良州的保镖再精明,也不会发觉混在消防兵内的有我们。”

“军情你有耳闻。消息真假?”

齐琪比我冷静得多,她在沈府小住了二十多天,像是所有顶级的手足相残,弑杀阴谋都司空见惯了,“半点不假。另外,沈良州还有一桩惊天密谋,正在暗中实施,您跟我来。”

她引领我逼近一团焦黑的206,消防兵拉起警戒线,齐琪变戏法似的亮出两张茶楼的包厢工作证,为首的官兵余光一扫,挥手放行。

她挪动化为粉末的屏风,遮掩我的存在,抠下一块砖石,透过砖石巴掌大的空当,我看清相对而坐的祖宗与周副秘书长。

他们衣着官服,显然,是打着公务的幌子,到此密谋。

祖宗接住周副秘书长递来的茶盏,慢条斯理转动了一圈,杯壁纹绣的花纹,勾挑的墨迹,他饶有兴味的品茗,“邹秘书长归顺了关彦庭,你很有眼光,明白审时度势,哪一阵营才是值得依附的靠山。”

周副秘书长恨得咬牙切齿,“姓邹的叛变,沈书记待他不薄,他当墙头草,我是万万不会背叛沈检察长。”

祖宗摩挲着杯子边缘烫得掉了漆釉的陶瓷缺口,他笑里藏刀,“谁不许你背叛沈国安了。”

祖宗拿镊子夹住一块黑炭,“他风光吗。”

周副秘书长拍马屁竖起大拇指,“东北的天子。”

祖宗无动于衷,“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典故你听过吗。”

周副秘书长参悟不透他言下之意,“烦请沈检察长明示。”

“所谓风光,是屹立不倒为前提。他没有拦路石,没有不甘捧他上高位的劲敌。如果有任何一种共存,他的风光,很可能是葬送他全盘的利器,是蚕食糖化他的毒品。”

祖宗蘸了两滴茶水,在茶盘里写写画画,“东北局势,沈国安与关彦庭二虎相斗,前者正国级囊中之物,后者会千方百计阻止,倘若不是关彦庭,沈国安也许高枕无忧,正因为是他,这场棋局,注定有战败的概率。”

周副秘书长腆着讨好的嘴脸,“有沈检察长运筹帷幄,沈书记和您执掌政权,是胜券在握了。”

祖宗抽了一张纸,擦干食指的水渍,“不。沈国安不败,我无损失,沈国安败北,他牵连的人是我。”

他注视着炉火内由黑变红的煤炭,眼底笑意取而代之是一抹凛冽的暴戾,“为自保,先诛之。”

周副秘书长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他侧头朝向祖宗,一脸匪夷所思,诛之的余音,回荡盘旋在空荡的207四壁,他大惊失色,险些从椅子背儿翻仰在地,“沈检察长,那是您父亲啊!”

祖宗不以为意,斟满了近在咫尺的茶盏,“古书有记载,五朝十三代,谋朝篡位的皇子,共有八十一位。早至商纣,晚至清末,皇权性命之争,没有亲情道义可言。他以我当探路石,我为何不能拿他做垫脚砖。他虎毒食子,我也无需惦念父子情分。”

他仰脖一饮而尽,烧开的第一遍浓茶苦味极涩,温度且烫,祖宗像吞了一碗烈酒,他攥着杯壁的手掌,隐隐颤栗着。

周副秘书长花费良久勉强接受这样的噩耗,他踉跄伏在桌角,腔调颤颤巍巍,“可是沈书记正国级待任,抛开您与他的关系,您逊色他不止四级。”

祖宗似笑非笑,“周副秘书长,谈关系一说,旁人不能吗。我怎地扳倒文家,如法炮制,沈国安死活不会预料,他栽在我这一关。”

周副秘书长不断抹着额头冒出的冷汗,“您缺少大人物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