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琪静默好半晌,“我那晚哄睡他,的确溜进去看了,阮小姐教过我,有哪些侧重排查,墙壁书桌地毯壁画,都没问题。但他的书架挪不动。”
我饮茶的动作一滞,“书架?”
她点头,“正东方的书架。堆砌着古典名著。”
省一把手,谁不是满腹诗书,政治文学翻得烂了,名著闲置,蒙一层灰尘,既掩人耳目,又不显突兀,正大光明的摆着,也不会有人关注怀疑。
我嗤笑,“书房的结构,三天之内,你彻查得半点不漏,复述给阮颖,她画一份图纸交给我。”
齐琪说我明白。
我从长裙的袋里摸出一枚成色极佳的锃亮的黄宝石,“这是我和邹秘书长的夫人结伴逛街时挑选的,我镶了胸针,她认得。邹秘书长处事格外圆滑,我看得出他与彦庭合作未必真诚实意,良禽择木而栖,他想保官职,必须攀附参天大树,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早晚萌生不臣之心。邹家夫妇对我智斗权贵很是钦佩,一旦三国之争战鼓擂响,邹秘书长必定置之度外,以求站错队伍,偷鸡不成蚀把米受了牵连。他会与夫人转投我,你提前渗透邹太太,神不知鬼不觉的,旁敲侧击暗示他,我这艘船,开门纳客了。切莫被沈国安和三太太察觉,我留一条后路,山穷水尽那日,我用得着他。”
齐琪有些为难,“我现在只是沈国安养在别苑的见不得光的二奶,邹太太岂会赏我颜面?”
我气定神闲,笑得胸有成竹,“阮颖会把她时常去的场所告知你,你偶遇她,她见了这枚胸针,必定主动与你攀关系拉交情,她与邹秘书长何尝不猜忌我与彦庭的真假虚实,有中间人可摸索,她求之不得呢。”
曾以为关彦庭是一棵救命稻草,如今我冒不起这份险赌注他面具下到底是好是坏,他不伤害我,不代表不会利用我,借刀杀人。
张世豪若丢盔弃甲,沦落为一介草民,我捏着省委的一张重磅底牌,是唯一的活路。
他太猖獗自负,他不可能认定自己输,逃出生天的砝码,他想必未曾筹划。
我和齐琪在回廊分别,她由后门离开,甩掉两名正门等我的保镖,车从茯苓路的三岔口开出几里地,西郊通达市区的一条南北相连的长街,此时恰好赶上晚高峰,堵得寸步难行,数着步子朝前滑行。
我等得焦灼,困怏怏打盹儿,长龙排了几十辆,车与车接壤,一时片刻闯不出去。
我吩咐司机到目的地叫醒我,便伏在椅背昏昏沉沉的睡着。
约四十分钟的功夫,我明显觉得汽车三番五次的拐弯偏离轨道,莫名其妙驶向了陌生地带,在辽阔而死寂的柏油大道疾驰,凹凸不平的颗粒石子摩擦着轮胎,颠簸异常激烈,司机降下玻璃窗不断嘶吼,似乎在警告谁,不要继续穷追不舍,这是张三爷马子的车!
张三爷,平地一声雷,响当当的震慑,黑白两道抑或凡夫俗子,没有不买账的,对方却未曾理会,反而有速战速决之意,爆发一阵不加节制的碰撞,尤其惨烈的一下擦边,戳得我肺管子险些漏了,我猛地一激灵睁开眼,混沌的车窗流淌着温热腥咸的鲜血,血在风与力的夹击,氤氲成猩红的一片,阻挡了视线,多半身子瘫在方向盘上的司机,苟延残喘仅剩的呼吸,踩住刹车冲进施工的围栏,借阻隔减缓了惯力,我眼睁睁望着他用视死如归的方式,避免了汽车爆炸的悲剧,我奋力撕扯弹出的安全气囊,包住汗渍淋漓的头颅,颓败的车身载着我和晕厥的司机东摇西摆漂移蹦跳,经历漫长的几分钟才止息,我逃过一劫与死神擦肩而过。
后备箱徐徐冒着灰烟,两名保镖搭乘的路虎不翼而飞,这一趟路,斑驳琳琅的血污,杳无止境的望不到尽头。仿佛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片,在诡异的厮杀中毫无征兆的演绎,我直挺挺坐在后位,满目的狼藉血迹,如同瘟疫席卷后的人间炼狱,我呆愣了几秒,仓促反应过来,抛掉气囊爬向驾驶位,颤颤巍巍的伸手探了探司机的侧脖颈。
无半点起伏与鼓动。
死了。
我掩唇踉跄倒退,一张面孔煞白,拍打着黑雾滚滚的车窗失声惊叫。
这一刻时间流逝得分外迟缓,人在极度的恐惧中,运势也和自己作对,我疯了般的拧动门锁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像是焊死了,严丝合缝的镶嵌在门框,与此同时烧焦的玻璃几抹影肆意穿梭,沉甸甸笼罩下来,杀气腾腾的围拢了我。
我错愕抬头,咫尺之遥的挡风玻璃传来嘹亮的枪声,一堆尖厉的玻璃碴飞溅四周,我本能捂住脸,蜷缩式窝成一拱桥梁,防止划伤我的容貌。
我苦苦挣得的荣华富贵,王道特权,依赖于容色,没了脸蛋儿,我寸步难行。
惊天霹雳般的巨响还未平复消褪,一只粗糙的男人的手掌,拖着我的臂肘,把我活生生从狭窄的窗口拽落在坚硬的水泥地。
我四仰八叉的匍匐着,眼前是七八只脚,统一的棕色皮鞋,纯黑裤腿,距离我最近的男人,他的指甲盖滴滴答答的溢血,肃杀沉默的气氛,充斥着来者不善的歹意。
他们佩戴鸭舌帽,遮到鼻梁处,不露真容,求人不如求己,司机和保镖全军覆没,折腾反抗对我不利,我强作镇定问,“麻烦相告你们受谁指派,我不愿做枉死鬼。”
217 毁灭
我的质问石沉大海,未激起半点回响,为首的壮汉动作矫健撕了一贴胶带封住我的嘴,拖拉我拽上了他们的车。
指使他们绑架我的幕后主谋,大约是熟人作案,很了解我的脾性,这几名杀手干脆扼杀了我使花招的可能,在我后脖颈重重一劈,我来不及记住他们鼻子和唇部的特点,头昏脑胀栽倒在男人怀里,再无知觉。
车行驶了一路,我晕死了一路,我清醒时,躺在一间一丝光亮皆无的地下牢笼里,双手和双脚被分开缠绑,不妨碍行动,范围仅仅方圆十米内。
算是仁义的绑匪了,我愈发肯定,雇主要么熟识我,要么对我知之甚多。
我不明情况,试探着摸索了一番,屁股垫是厚重的稻草堆,潮湿发霉,黏糊糊的似血迹,又似上一任人质的尿液,黑暗之中吱吱喳喳的噪音,有毛茸茸的老鼠咬破鞋袜,啃我的脚趾,我下意识猛甩,它们接连飞起,撞在坚硬的水泥柱子,发出尖锐凄惨的哀叫。我竖着耳朵辨别四周的危险,蜷缩成窄窄小小的一团,透过凌乱披散的长发,环顾着这座面积庞大的地牢。
开凿在离地一米的方格子窗,是抠掉两块红砖留下的洞,歪歪扭扭混沌黯淡,像是黄昏时分,天色橙红,一架飞机驶过烙印的掠影,在慢慢溃散。
大抵是荒无人烟的郊区,万籁俱寂。
房梁的四面八方悬吊铺天盖地的蜘蛛网,有粪便的腐臭味和狼狗的犬吠,时远时近。
我窝在墙角愣神,冷飕飕的的穿堂风来自结了冰碴的地狱,冻得我一片麻木。
窗外一线的天际转为深蓝的霾,死寂的走廊忽然炸开一道阴森旷渺的女声,似曾相识,“醒了吗。”
绑匪说劲儿不大,睡不瓷实。
女人停顿两秒,含着玩味之意,“碰了吗。”
“您玩笑了。我们是正经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是采花淫贼。江湖混头脸,有可为有不可为。”
女人逐渐靠近铁门,哗啦啦的拨弄锁链,“别怕,碰了也不怪你们。落在荒无人烟的乱葬岗,经历了哪些灾难,人且归西了,谁会多此一举追究呢。她丈夫损害不得颜面,必定是全尸下坟,无头冤案。”
绑匪欲言又止,“您三思,道上张三爷和州哥切了半壁江山,这娘们儿是三爷的妞儿,惹了麻烦,怕是一场暴雨。”
“她名号多着呢。何止三爷。”
车厢惊鸿一瞥,绑匪显然不认得我,他问来头这么大,反水了哥几个得活命。
女人把钥匙抛给他,“她半死不活,我们谁也择不清。她一具死尸,掀不起大风波。这就是斩草除根的好处。”
吱扭门扉敞开,女人跨了进来,她清瘦的轮廓一半隐匿在阴暗,一半曝露在微弱的尘埃,她说第二句话时,我便听得八九不离十了。
我任凭心里波澜壮阔,仍维持面无表情看着她,“是你。”
她打了个响指,绑匪合住铁门,点燃一盏蜡黄的油灯。
紧挨郊区废弃的水库旁,不曾通电缆,唯蜡烛照明,烟熏火燎的剪影在她眉间晃来晃去,诡异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