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永恒的东西,世间男女总有近乎疯魔的执念。
爱慕追随张世豪的女人,终日活在忐忑不安,尔虞我诈中,他本是颠倒黑白的亡命徒,仍甘之如饴,总有本事令女人前赴后继破碎融化在他的温存里,无法痛恨他,时过境迁,每每回味,锥心刺骨,溃不成军。
他的多情虚假,是他编织的利器,穷尽挣扎,也逃不出他掌控的天罗地网。
海陆空三军方阵入场持续了将近一小时,警卫员匆忙赶来亭阁邀请我观礼,我不疾不徐饮完最后一盏茶,撂下陶瓷杯起身,“沈书记到了吗?”
“已经与关参谋长汇合了。”
我懒洋洋问,“他自己吗?”
警卫员被我问糊涂了,“沈夫人去世十年了。”
我暗藏奸诈险恶,“二夫人可不止一位哟。关参谋长尚且有夫人陪同,沈书记孤零零的,不被笑话吗?”
他疑惑不解,我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弯腰附耳,我吩咐他办件事,警卫员瞬间大惊失色,“这…”
我漫不经心撩拨鬓角散乱的发丝,“换作是你,你会猜到一个小小的下属,敢搅弄风云吗?脚趾也怪在比你大几百倍的人物头上。”
“可是…”他欲言又止,我拔下早准备好的珍珠叉子,悄无声息塞进他口袋,“这是你偷的,还是我赏的,你自己选。”
他戴着警帽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什么也没说,但我明白,他这口微薄的皇粮,只有受制更高层次的王权,没得反抗。
船摇摇晃晃的靠近柱子,蒋太太无比殷勤搀扶我,“关太太才二十岁,便妻凭夫贵,在两万官兵面前出尽风头,等我们这样的年纪,保不齐京城的钓鱼台,能一睹您风采呢。”
我食指抵唇,打断她的奉承,“二十一了。”
她连连挥手,“一两岁不打紧的。”
我跨下石子阶,一口官方腔调,“何苦想那么长远,安稳度日,辅佐彦庭。是当下要务。”
一群女眷跟我乘船返回,凑巧赶上空军驾驶飞机盘旋迫降的尾程,轰隆的声响撼动山河,目之所及,乌泱泱的军服将十里长街压得密不透气。
关彦庭同黑吉辽的省委班子几名素日难碰面的高官在军政大院二楼休息室商谈公务,我没有随行,而是在一楼阅兵的终极目的地候着,直到仪式正式开始,关彦庭和他们缓缓从二楼出现。
政委仪仗队居中,三省的书记压轴,参谋长仪仗队开场,十五名骑兵就位后,我挽着关彦庭乘坐新式坦克驶入阅兵仪式开端的长街岗楼。
我的出席让隆重浩大的阅兵典礼石破天惊,东北最低调的总军区参谋长竟也携带太太,其实不算稀奇,但换成他,的确闻所未闻。
在所有人瞩目中,坦克有条不紊开进黄线内,警车护卫,炮车打头阵,礼花盛放在午后骄阳灼烈的天际,我凝视一旁穿着墨绿色军装神采飞扬的关彦庭,这个托我爬到最高位置的男人,他神情庄严肃穆,笔挺立在坦克完全敞开的天窗里,接受一拨又一拨的首长高呼,一次又一次举起右臂敬军礼,他英姿勃发的矜贵风度,是那般璀璨,荣耀,光辉万丈,有那么一时片刻,骄傲挤满胸腔,不论真真假假,他是我的丈夫。
五年前我出道不懂事,逃了几单客户,在同行姐妹儿眼里,求之不得的肥肉美差,米兰曾愤懑掐着我脖子,她骂我贱货,吃这碗红烧肉,就别装吃素的蒜。
我抽噎大哭,我说那老头儿特脏,他家伙包皮有泥。
米兰怔了几秒,我沿着墙壁一寸寸跌落,她点了根烟,哭笑不得说,“短的,软的,缺点玩意儿的,你干久了都会碰见,除非你运气好,大富大贵的命。一万个妓女,顶多择一个。”
五载艰辛浮沉,饱经沧桑磨难,大风大浪捱了一遭,我程霖也有今日。
这是我一辈子走过最长的一条路。
繁华锦绣,众星捧月,振臂高呼,雄浑的呐喊刺破云霄,震得头皮发麻。
我穿越人海,穿越一张张陌生又黝黑的脸孔,我看到了祖宗,看到了文晟,看到了所有在我的世界中,曾来往,曾掀起惊涛的人,车款款推移,我脑海放映电影般,一帧帧的重现,一幕幕翻页,我赔了什么。
情爱。
自由。
抑或是截然相反的岁月。
关彦庭在我失神时,握住了我的手。
我偏头看向他,他淡泊目视前方,“关太太,能给你的,我都会给。”
我鼻腔涌起一股涩痛,“关先生不怕吗。”
“你来找我那一日,问过我。”他眼神坚定而铿锵,三里,五里,直至接近十里长街的尽头,纹丝不变,“怕。我不是一具钢铁,更非刀枪不入,但你想要的,我会拼尽我的全力。”
礼花轰鸣得震耳欲聋,把整座城市湮没的炮声、关首长的呼唤声,噬灭在斑斓的光束里,我犹豫着,探出另一只手,扣住了他袖绾熠熠的国徽。
阎政委的仪仗非常之快,是我们时间的一半,便从长街退下,而轮到沈国安的仪仗队穿行阅兵场时,二十名武警簇拥他迈向搭载的防弹车,他位高权重,坦克吨位也强大,据说请示中央调集了黑龙江镇省的国防坦克,相当大手笔。
警卫员扳开绿铁皮车门,沈国安来不及抬腿,他的秘书风风火火拨开人群,焦急唤了声沈书记,他踮脚说了什么,沈国安脸色突变,他攥住秘书衣领怒斥胡闹!怎么不拦住她?
秘书哆哆嗦嗦说,“对方传您的话,请夫人速来…”
“放屁!”
沈国安气得面孔铁青,“查。东北翻个底朝天,也查出究竟是谁,敢算计我!”
“夫人的奔驰撞破了警戒线,她叫嚣是您的续弦…惊动了其他省委,情况愈演愈烈了。”
乱作一锅粥的混乱里,沈国安惊鸿一瞥,望向观礼台,他并无目标的搜索着,聚焦微微涣散,我在茫茫人潮中,回敬他耐人寻味的一笑。
我并非不懂天高地厚,与沈国安敌对,乃是他过分猖獗,妄图为难关彦庭,他赴京五天,将一把手的实权交出,同样,爆发任何风波,代理书记难辞其咎,他明摆着想趁机泼关彦庭脏水,抹一笔黑,届时中央考察,最忌讳声誉不廉。
所谓先下手为强,官僚范围内我把他搞臭,他顺藤摸瓜十有八九猜中我利用二太太操纵棋盘,他折腾关彦庭,必然三思后行,女人的小花招,往往定成败,一旦恶劣局势不可逆转,我绝不善罢甘休。
小小一计,提醒沈国安顾虑诸多猝不及防的来日方长。
黑龙江省委书记登不了主席台,压轴巡视临阵取消,看台议论纷纷,猜测沈国安什么缘故走得如此匆忙。
蒋太太旁敲侧击探我口风,我阴阳怪气讽刺,“咱们大名鼎鼎的沈书记,勤政爱民,兢兢业业,除了老百姓的事,谁请得动他啊。”
她们面面相觑,没胆子附和,顿时不言语了。
阅兵结束我们乘车抵达观海楼,整栋酒店被武警包围封锁,只进不出,关彦庭做东家,亲率黑龙江军政和省委款待吉林辽宁省的高官政客,午宴开席迟,四点钟菜式才齐全,女眷这一桌吵得很,男宾的敬酒一盅接一盅,我根本喝不下,委托蒋太太打掩护,溜出偏门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