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1 / 1)

他嗓音越来越轻,带着无可奈何的苦涩,“你当我真的只有和女人交易的路可走吗?所谓的交易,不就是心甘情愿,护你无虞吗?”

我嘶哑的吼叫瞬间梗在喉咙,无声无息。

他抱着我坐在他腿上,把我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我们都没有经历过瘟疫,一场瘟疫大规模肆虐,在里面垂死挣扎的患者,几万,几十万。一夜之间,白骨成山。不缺尸骸,更不缺求生的人。”

他指尖支起我下颔,软化了我的防备疑窦,仿佛一尊巨大熔炉,焚烧世人顽固的劣根与抗拒。

关彦庭不许我身体一丝一毫的躲避,他幽深温柔的目光沉浸我眼底,一字一句犹如下了符咒的魔音,释放着动摇人心的力量,来自地狱,紧扼咽喉。

“瘟疫爆发前,多么强大的慧眼也无法预料。与其妥协投降瘟疫,不如制造瘟疫。程霖,东三省从无止步不前的自保,只有退一步输,进一步赢的极端。”

我麻木望着他,那股陌生,密密麻麻的侵吞了我,一如我跟随整两年的祖宗,当各安天涯,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不像沈良州,他的残暴,他的冷血,他的心机,可他依旧是他的模样。

怪我不够深入他的世界,撕破面具,以致手足无措,天塌地陷。

“昨晚我问你,你会不会有朝一日,重蹈良州的覆辙。”我充满孩子气的执拗,“会吗。”

“我不敢百分百保证,漫长的岁月我一成不变。但我可以向你承诺,我戕害任何人,绝不伤害你。一生至死都不会。”

一生。

这个词藻华丽诱人,波澜壮烈,它曾蛊惑我,也曾令我畏惧,迷茫,彷徨,惆怅。

他抚摸着我眉尾的红痣,“当初没有得到,不代表永远不能。你难道不渴求长久安稳的生活吗。”

他掌心包裹住我脸颊,疯狂蔓延的温度烫了我眼睛,“那你得到什么。”

他斩钉截铁说,“谁也无法动摇我的位置,谁也不能议论阻止我娶喜欢的女人。后半生我能俯瞰所有,不必为一点风吹草动,焦虑不安。没有任何人愿做赔本的买卖,收获的东西,一定比付出的代价更值得。”

他吻我的额头,钢铁般坚硬炙热的手臂牢牢禁锢我腰间,“程霖,坚定不移熬过当下,我们会拥有很幸福的未来。”

我呆滞的目光穿梭他滋长胡茬的脸,既不可置信,又满怀期待,“是吗?”

他含笑说是,只要你相信我。

“你想和我过一辈子吗。”

从我破门而入,关彦庭便始终平和死寂的面孔,总算有了一丝皲裂,他毫不迟疑,似是答案百转千回,就在他心尖舌根盘旋,“我想。”

我不依不饶,死死地抓住这棵美好的稻草,“你不嫌弃我吗。”

他骂我傻,嫌弃根本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他把我脑袋按向他胸口,残存的理性警告我,关彦庭在腐蚀我的心智,麻痹我的不安,溃散我对张世豪的旧情和怜悯,打磨我的野性,仅仅是旧情怜悯,就能让关彦庭苦心孤诣断定的死局,遭我荼毒摧毁,置之死地而后生,使张世豪的逆境柳暗花明死灰复燃。

张猛不一会儿来茶室请关彦庭回军区,省纪检委取证文晟方的供词,需要他开一纸证明。

我在他怀中昏昏沉沉险些睡着,我抬头问他文晟作谁的供词。

他拿起挂在椅背的军装,“沈良州。文家是亲家,他停职,涉及走私生意,流程繁琐些。”

沈文两家,不至于闹掰,祖宗和文娴格外冷淡,情分微薄,利益苟合深刻,文晟鲁莽冒失,文德不蠢,这节骨眼供词势必对祖宗有利。

省纪检委到底不敢过于得罪土皇帝,为祖宗留出不少退路。若非走私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上面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得流言四起怨声载道,祖宗其实连停职都不会。

官场资本运作,远胜过商场的黑暗。

我送关彦庭乘电梯,两堵门合拢的霎那,这一层楼尽头的天窗,洒入几滴融化的雪水,像丝丝缕缕的雨,有松针的气息,我恍惚意识到,冬末了。只是哈尔滨萧瑟的朔风,刮个不停。

我伸出手,接住倾斜的雨丝,它湮没于我交错纵横的掌纹,我立在原地失神良久,雅间的门内悄无声息迈出一个女人,她扶着墙仔细辨认,略带不可思议,“关太太?”

我骤然醒悟,仓促别开头,抹掉唇边流淌的泪珠,“邹太太,您怎出来了。”

邹太太何其精明,官场老油条邹明志敢派她同臭名昭著满腹蛇蝎的我谈判,没两把审时度势的刷子,鬼都不信。

她瞥了一眼与电梯相反方向的卫生间,“您要离开?”

我故作稀松平常一件小事,端庄大方迎上前,扯谎说打了通电话,闹了点矛盾,是我误解他。

我欲盖弥彰的戏码,转圜得不着痕迹,邹太太当即听信了,她松了口气,握住我汗涔涔的细腕,“关首长的口碑,不论情场官场,皆是一顶一出挑。我说句外人不中听的,您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身在福中不知福。给虎视眈眈的狐狸精缝隙可钻。”

我心不在焉敷衍她,“邹太太劳力了,我晓得。”

195 一张婚书

邹太太看我心事重重的模样,她猜中我和关彦庭产生了嫌隙,她有求于我的节骨眼,我们夫妻不睦,间接损失了她恳求的分量,她戴着翡翠戒指的手包裹住我纤细的三根手指,“关太太,没有什么比安稳长久的婚姻更值得女人维护争取,不惜代价。其他的,我们都该学会装傻,哪能万事如意呢。糊涂是福。”

我恍惚的神情一愣,略呆滞的注视她,“是吗?”

她说令人艳羡的感情,不如令人艳羡的归宿。

我反问她,“情爱与生活,您如何选择。”

她像是听了多么有趣的笑话,止不住耸动肩膀,“我一把年纪,当然要后者,即便我年轻时,情爱也是锦上添花,情爱并非生活的必须,你可知多少权贵之间,是相看生厌的。关太太这么多年尔虞我诈,是为情爱奔波,还是富足的生活呢?”

她问得我哑口无言,像被汲取了三魂七魄,只余一副干瘪空荡的躯壳。

世人眼中,我本放荡蛇蝎,怎么变了呢。

为情爱这莫须有的荒唐东西,唯唯诺诺,心力交瘁。

遇到张世豪后,我难以控制叛离轨道,距离最初贪婪钱权交易的自己,愈发遥远。

面目全非的程霖,摇摆不定的程霖,总要握住一样,不能满盘皆输。

我深吸一口气,“多谢邹太太指点迷津。”

她推开包厢门,其他几名夫人都已散席,几盏冷却的杯子放置托盘内,颇有人走茶凉的萧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