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豪养了一只澳洲食人鹰,羽毛极长,红喙也尖,凶猛异常,阿炳都不靠近,锁野狼的链子在它发情时,都有些困不住它,我径直往二楼走,“那鹰曾咬死人?”
保姆说确有此事,一开始放置在哈尔滨的东郊,那是什么地方,白骨成堆的乱葬岗,鹰活活咬断脖颈是惩罚不忠马仔的一种,半年前才跨省运来的。
我脊背飕飕发冷,我自然清楚的,到底是亲眼所见,将军成名,百里荣枯,一个金字塔尖的人物,必定是淌着血流成河爬上去的。
抵达一二楼交界处时,张世豪踩着后门的扶梯现身,他左侧跟着小声汇报内幕的阿炳,“最近省委大变动,沈国安在争夺总军区的兵权,东北的军阀几十年来非常猖獗,中央目前是分权的政策,省委书记不直控兵权,而军区司令政委也不允许进省委,关彦庭现在扶摇直上,据说有两位正国级颇为赞赏他,土皇帝有了危机意识,他一旦萌生夺权的念头,势必要搞大风浪,咱们这一桩麻烦未解决,恐怕连受重创。”
我心里咯噔一跳,步伐戛然而止,老狐狸沈国安的胃口养得大过了天,文官做到一把手还不满足,企图把军政也搜刮旗下,常言道:得部队军心者,得天下。他手握文武重权,何尝不是为了排除异己,斩草除根。
祖宗大张旗鼓招惹黑道,沈国安一改往常,放任他做,原来也有利用儿子遮掩他狼子野心行径的打算。
说白了,倘若祖宗遭难,他老子管不管他尚且两码事,土皇帝一辈子为权泯灭良知,人伦情义在他眼里分文不值。
张世豪摘掉两手佩戴的白丝绒手套,递给阿炳,“关彦庭能受中央赏识,得益于担任省委员,参与东北的调度决策,当初是沈国安,险些堵死他大放异彩的路。他们两人是终有一场恶斗的死对头。老司令退了,无人压得住已经暴露了贪权本色的关彦庭,他目前在总军区独大,绝不会允许自己失去唯一较量的筹码。”
我和他毫厘之差,藏得小心翼翼,他未曾察觉我,大步跨入书房,我被一扇屏风阻隔在转弯的墙角,挥手示意保姆退下,她消失的同时,我推开隔壁客房,按住书架顶端的一枚蓝色按钮,书架呈一百八十度平衡式旋转,由窗倒向了墙,一面单向玻璃映入眼帘。
张世豪尤其喜欢在家中安置暗格和地道,这段日子我没白待,机敏留意了每一处,也算摸清了底细,他这样咖位的黑老大,人前显赫不假,人后时刻在刀尖上过活,所有住所都不安全,一旦泛水了,条子能炸了他的窝,建筑机关有备无患,是大难临头的一块免死牌。
我目不转睛注视着玻璃那一端的景象,张世豪绕过书桌,摘下挂在墙壁的一支十余寸长短的银剑把玩,颇有几分类似格斗武器的模样,不是随处可见的用于舞剑那种款式,比击剑更锋利,更精悍,轻轻一推,无尽的萧索与肃杀之意。
陈庄站在他对面,将一摞照片递过去,“豪哥,顾省委的幼弟,被我们收入囊中了。”
张世豪剑指一樽花瓶,他单眼紧眯,捕捉折射的一缕凌厉寒冽的光,“办得不错。建材公司的吕老板,有意低价同我合作一笔生意,翻一倍的价格,倒给顾省委幼弟,放出消息,我想吸干他的血,增添资本,尽你全力搅弄风云。验货之后,建材走陆运,107国道,转116国道,送出吉林边境,插着省委的幌子,必定逃过盘查,两国道之间有四十八分钟车程,见机行事,途中换成第一批走私澳门的三百斤白粉。”
陈庄说明白。
好一出借刀杀人,我捏紧了玻璃,直勾勾盯着。
“豪哥,还有一事。关彦庭似乎对待程小姐非常不一般,前一日风月山庄设宴,黑龙江省空军总政的一把二手有些传言,在酒桌上恰好被我听到。”
张世豪擦拭着剑柄,并未吭声,像是在听,又像是全不入耳。
“海陆空如同公检法,皆是不分家,一切消息内部流传,八九不离十。关彦庭十七岁入伍,任职特种兵部队,这个兵种近乎灭绝人性的残酷严格,他在部队二十一年,不近女色,不贪外财,为着程小姐的缘故,甚至关了禁闭,恐怕是军政的手,借着风月的皮囊,伸到了你身边。”
张世豪食指和中指捏住剑尾垂下的红穗儿,漫不经心抬眸,无波无澜瞧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想提醒豪哥,千万防备她。她为自己谋出路,可见对您不忠贞,但凡有半分二心,都是定时炸弹,你无法保证,她在任何攻势下也不倒戈。”
张世豪的目光无比沉静,不喜,不怒,不颠簸,不动摇。仿佛漆黑的天际下刚平息了浪头的海域,沧桑,幽暗,奔腾,令目睹他的双眼,体会这世上最猛烈强劲的窒息。
之后他们还讲了什么,我没来得及听,阿炳去而复返,他上楼的前一秒,我擦这边儿惊险退出客房。
我反锁浴室门,半趴在镜子前,拧开水龙头,一捧捧的冷水泼在脸上,强迫自己镇静。陈庄果然聪慧狠毒,十个鲁曼也敌不过一个她,她一边完成张世豪的任务稳定地位,另一边对我全方位的侦查,把我所有见不得光的软肋污点搬到明面,就像一根根软针,看似无杀伤力,却禁不住一次又一次扎,扎得千疮百孔,体力丧失,不战自败。
我十指钳住水池台,闭目深呼吸,离开祖宗,我被风浪推入了内忧外患的漩涡,这里蓄满的不是水滴,不是云雾,而是刀,是子弹,是利器,它无时无刻不在伺机绞杀,猎物不是别人,便是我自己。
我不知待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我才拉开门走出,倏而亮起的灯光,令我身体一僵。张世豪换了睡袍,躺在床铺正中央,月光般柔滑的锦白绸缎蜷在他胯下,他赤身裸体暴露出的精壮肌肉,陷于其中,透着缠绵温存的灯火,生出莫名的起伏摇曳之感。
他手腕垫着枕头,正饶有兴味翻阅书籍,是我闲着无聊打发时光解闷儿的红楼梦,有些字都识不全,看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我收敛了情绪,千娇百媚的面孔下,显出一派阴阳怪气的刁钻,我接连哎呦,骑跨的姿势伏在他身上,放荡又妖娆,“张老板怎没去陪你娇滴滴立功无数的陈小姐?我还当你忘了我呢。”
一头乌黑青丝铺满他胸膛,交缠着苍白到透明的皮肤,恍若亦正亦邪,一冷一热,使人口干舌燥的性感。他闷笑一声,手指轻点着我挂满水珠的鼻梁,“她招惹你了。”
我赌气撇嘴,撕扯他的束带绑着手指打圈儿,“哪能啊。她多精呀,我只求她别陷害我,冤枉我,挤兑我,其他的打我一巴掌,骂我几句,我也当长教训了,半点不敢反驳。”
我愈发的指桑骂槐,“何况打狗看主人,张老板若宠我,她也不敢不是?归根究底,男人的过错,女人才成日一副苦大仇深的德行。”
他将我丝丝散开的长发尽数捋向背后,“得寸进尺是吗?”
我梗着脖子垮了脸儿,死命推搡他,骂着少在我屋里睡,领回十个八个新欢,我也不吃你的醋,我还清静呢。
张世豪丢掉书本,清朗大笑着,熄了台灯欺身而上,把我用力压在他腿间,结实的臀部稍一夹,我整个人毫无招架余地,似疼不疼,似痒不痒,似酥不酥,他总是能给我其他男人无法给予的刺激和快乐。
女人在男欢女爱,远比男人更贪婪,我会栽在他手里,一头扎了进去,不就是因为他给我的欢愉吗。
他的欢愉,不是祖宗的索取,不是我之前每一位金主的的玩弄,是诱惑,是荼毒,是勾引,招了我的三魂七魄,唤醒我的七情六欲,他撕开我一面婊子,一面贞烈的荒唐可笑,将我变成爱吃饵的女人。
我指甲穿梭过他汗涔涔的短发,偏头望向下满霜露的窗。
我时常想,无法掌控命运,无法决定善终的人,为什么而活。
后来,我愿意做这个不切实际的梦。
世间女人若相遇了张世豪,也会想触摸,那亡命天涯,浪迹海角的疯狂与悲壮。
陈庄第二天早晨和我在客厅碰了面,她慢条斯理煮着一壶大红袍,袅袅升起的水雾虚幻了她清秀温柔的眉眼,她就那么安静坐着,不争不抢,不骄不躁,很难把她与昨晚残忍蛇蝎的一刻联想一起。
我定格在楼梯俯视了她好半晌,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陈小姐早呀,是孤枕难眠,还是一向如此勤劳?”
我慵懒抚弄长发,绕过投洒在地砖的一米阳光,倾身嗅了嗅茶香,“煮大红袍,陈小姐的手艺天下一绝,怪不得他从不喝我的,珠玉在前,是差了点滋味。”
陈庄端坐在那儿,两耳不闻,无动于衷,昨晚她原本十拿九稳,张世豪冲她办事得力,也会准许她留下,且宿在她房中,没成想又被我挖了墙角,她开口迎合我,必定带着怒气,保不齐我钻空子反咬,我春风得意,她争执儿女情长,难有胜算。干脆隐忍不理,我也无法撬开嘴。
我笑眯眯伸手拿茶杯,屁股才挨上沙发边缘,正对着的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我手一抖,茶盏应声而落,一滩粉碎,紧接着耳背处涌出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的湿黏,火速蔓延,我本能反应捂住脸颊,控制这强烈灼烧的疼痛,我按压了好一会儿,感觉仍不断流出什么,便将手从耳背挪开,放在眼下一扫,紫红色的鲜血遍布层层叠叠的掌纹,顺着虎口和腕子流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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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尖锐光滑的弹头滑入领口,烧焦的气味迅速吞噬了我,这一枪并不精准,倒像故意射偏,留我一命,只是破了皮儿,卡进肉一寸,没有穿透骨头。
保镖闻声闯进来,冲向风声鹤唳的露台,此时早已空无一人,即便枪声突起的瞬间,我也没见半分人影。
十之八九是个老手,敢在张世豪私宅作乱,射击他马子,必然是一名死士,而且功夫惊人。
保镖发现我耳后的枪伤,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的安排着医生和警报防卫,陈庄在短暂惊愕后回味过来,朝厨房内大喊,“药箱!”
她指使保镖封锁前后门,庭院,车库,以及所有能靠近这栋别墅的窗子和地道,最后通知豪哥,要他不必赶回,只是报个平安。
她的命令犹如一颗定心丸,使混乱的局面平静不少,保姆风风火火搬出药箱,客厅这副阵势吓得她腿发软,当即绊倒在地,陈庄面不改色打开盒盖,取出棉签和酒精,撩开我鬓角一缕碍事的长发,清理着污浊糜烂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