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条子翻遍黑龙江偏生挖不出地址,警犬和侦查仪齐齐上阵,败得彻彻底底,原来这栋照常营业且生意红火的屠宰场,遍地生吞活剥的畜生血皮,竟掩埋着一座不见天日的黑窟窿。
马仔前方带路直奔地下,拐了几道错综复杂的弯,仍望不到尽头,距离地面越远越是寒意逼人,四周墙壁好似挂了冰块,无声无息的渗透,气温骤然降了几度,阴森森的呛头皮。
关闭的第一重铁门打开,生了锈的两扇栏杆在晃动中摩擦,发出吱扭的钝响,两旁驻守马仔齐刷刷鞠躬,异口同声高喊豪哥,震得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幽暗的橘光若隐若现,盘桓整条长廊,往前走了十几步,第二重门推开,数百平气势恢宏的基地,瞬间映入眼帘。
扑面而来的撼动山河之感,使我无法想象,如此磅礴的工程,如何隐瞒条子神不知鬼不觉得修建完成,时至今日不曾败露,简直是不可能的奇迹。
阿炳并不明白张世豪此番前来的意图,只能在身后跟着,他按下一只钉在木桩顶端的按钮,面前一堵墙缓缓朝一侧移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那只被触摸的木桩很不起眼,更像是装饰物,类似酒店大堂的汉白玉柱子,未曾想是地牢的机关,木桩彻底沉入地底,墙壁也完全挪开,不大不小的几十平暗格,堆积着十八只铁皮箱,上下两层紧挨墙角陈列,金灿灿的方锁封死了孔缝,在一簇微弱的光束里忽明忽暗。
阿炳指了指随行保镖的手电筒,“熄了它,点灯。”
地牢由于装载易燃的白粉和军火,素日能不通电便不通,进入寻亮,只有蜡烛和手电,保镖掏出火柴划了一根,摇摇晃晃的油灯扣在玻璃罩里,白烛霎间灯火通明,掉落了墙皮的房梁通着无数缆线,连接着门后的塑料椅子,椅子正中央竖起一根手腕粗细的电棒,锥子头染着干涸的血渍和墨绿色胆汁,斑驳琳琅的景象触目惊心。
这些箱子的外观我莫名觉得熟悉,好像才在哪里见过,阿炳的反应极其敏捷,他探手捞起两支,“豪哥?”再三查验依旧一副不可置信,“这是老Q那批货?”
我闻言瞪大了双眼,一支支,一箱箱,循着记忆吻合,生怕遗漏丝毫细节,我比阿炳更惊讶,这么险峻的事态,这么棘手的买卖,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心腹也不知情,张世豪瞒天过海偷梁换柱,那么老Q呢?他的货被掉包了,他都毫无察觉吗?看他和祖宗在水甫仓库寸土必争的架势,他显然以为被收缴的那批枪支就是真正的交易货物。
张世豪淡定从容,神情无波无澜,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一掠过近在咫尺的铁箱和枪支,“复兴7号明晚登陆,虚晃一枪安抚了条子,接下来这场硬仗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不止你们,我也活不了。我和老Q的梁子结下了。盯紧云南的局势,凡是那边进港的货物,一律严查,他早晚要往我头上扣一顶要命的帽子。沈良州拿到一批高仿德国的枪支,当时得意忘形,过后他会查清,届时复兴7号已成定局,抵死不认。”
阿炳说明白。
直到这一刻,他眉目的震惊仍未褪去,这笔买卖实在惊险漂亮,堪称殊死一搏,临门一脚,输赢分毫之差,赢家精妙绝伦,输家虽败犹荣。我讶异张世豪独自一人颠覆了整盘被白道逼入死路的棋局,毕竟从头到尾,他的劣势太明显。
城府之高明难以捉摸的他,曾说过一句话,东北斗得过土皇帝,唯有他和关彦庭,而他的优势在于,他不必忌讳任何,他就是个土匪,厮杀耍浑理所应当,他几乎不存在劣势,而关彦庭的优势在于军权,也恰恰是扼死他的劣势,铁骨军装之下的参谋长身份,令他在漩涡里逢赌必输,他只能操纵幕后。
隔天傍晚阿炳来别墅接张世豪,去皇城会所,Q爷和沈良州刚散席。
我正好窝在他身旁看一本书,诸葛亮的战事文选,一本竖版的藏书,不可否认,张世豪绝非粗俗的黑老大,他工于心计,精于谋略,这些战场的招数,哪一样都难不倒他。
他指尖掠过草船借箭的典故,“借什么。”
我说借东风。
他笑问谁的东风。
我不明所以,疑惑盯着他,他说自己的东风,不浪费吗。
我倏而合住书,托腮抵在他肩膀,媚眼如丝反问,“对手的东风,他怎会允许风向刮给你呢?”
“风不刮,我调整船的位置找风不行吗。”
我面色未变,心里咯噔一跳,怀疑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隐情,他似笑非笑捏起我下巴,端详了我容貌半晌,猛然吻住我的唇,他吻得凶残,吻得不容反抗,也一度吻得我理智沦丧,濡湿火热的津液百般交缠间,我大脑浑浑噩噩,依稀听到他说,让我等他回来。
明天字数多,继续大反转
145 你演得很好
张世豪离开不久,我也跟着出了门,打发保镖并不难,阿炳对我的戒备通过军火一事有所改观,他不下达死命令盯紧我,保镖断断不会不识趣。
我飞快挤入晚高峰的街头脱身,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市区的清风茶楼,根据手机接收的短讯提示,抵达二楼走廊尽头的红厢房。
门口有两名马仔驻守,他们认得我,毕恭毕敬鞠躬,抬头时警惕扫向我身后空空荡荡的来路,“程小姐,您自己吗。”
语气疏离半点不似从前那般自如,也难怪,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连我都时常迷惘,何况局外人。
我反问不然呢。
他们推开门,笑着说,“您担待,特殊时期,咱不敢松懈,犯了丝毫差错,东北的天头都变了。”
我二话不说收回视线,径直跨了进去。
屋子里十分死寂,静到我的呼吸声心跳声清晰可闻,也只是那么一阵儿,隔壁成群的男人叫骂打透墙缝渗了过来,倒热闹非凡。
清风茶楼不是好地方,当地有点脸面的地痞蛇头,扎堆打家劫舍的销赃场所,周围密集的居民楼是天然的保护屏障,风声一起,浑水摸鱼大有人在,当地的条子管不了,也懒得惹一身骚,于是愈发的猖狂,几乎摆在明面犯事。
约在暴乱之地见面,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门从外面关合,我目光触及面前一道敞开的屏风,试探深入的步伐戛然而止,后方隐约传出淅淅沥沥斟茶的水声,人便在屏风的隔断里面坐着。
我眯眼注视许久,影影绰绰的轮廓宽厚结实,高大模糊的影,与屏风边缘持平,裸着几根发丝,我实在太熟悉,即使他化为一滩粉碎的浆,我都辨不错。
“你来了。”
三个字打破满室寂静,四折环绕的屏风往一侧聚拢,露出男人上半截身躯,他来不及换掉制服衬衫,深蓝色经灯火一晃,晕染成了墨黑,衬托得他姿态英武挺拔。
我曾近乎癫狂偏执的爱他不可一世的矜贵,爱他眉目清明端庄,爱他指挥侦察时熠熠生辉的潇洒,甚至爱他床笫欢好的张扬粗暴。
这些爱,哪会破灭得如此之快,它只不过跌宕在风雨飘摇中,使我失去了最初的力量。
他未抬眸,慢条斯理过滤着煮烂的茶叶,一根根择出壶底,精细而专注,我一动不动候着,站得脚底发麻快要撑不住时,他终于开口,“他信了吗。”
我一激灵,脱口而出,“应该信了。”
他无比满意,“你那晚红着眼睛,埋怨绝望的模样,演得非常好。”
他停顿两秒,“我都当真了,自然骗得过他。你戏弄男人的本事,我一向放心。”
褐色鎏金的壶嘴倾泻出一缕浓茶,浇注在杯盏内,涟漪四起,哗啦啦的声响抨击着五脏六腑,像是戳入一块火烧火燎的烙铁。
我攥紧拳头,斗争犹豫了好一会儿,有些事本应该我说,一旦从旁人口中挖出,便是我的麻烦了,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冒险,祖宗的怒火我吃罪不起。
“你在水甫码头扣押的那批军火,是高仿。真货张世豪提前掉包了,连老Q也不清楚,由此证明云南那头也有他的人马,而且足以支撑他暗中运作一场庞大的风浪,你务必不要掉以轻心。”
祖宗捏着杯盖,拂了拂水面荡漾的叶末,窗外的桂花受不住接连几日的秋雨,成片的凋零,坠入泥土的一朵两朵,花瓣还沾着寒霜。
茶水过喉,或许太烫,祖宗吞咽很吃力,他哑着声线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