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爷大抵就是金三角最体面的人物了,看他做派充其量和张世豪打个平手,这行讲究年岁,五六十的纵然资历摆在那儿,可腰杆子也易折,冲锋陷阵的锐气没有了,说白了,该退位了,惹不起风波。
张世豪正当年,大盛之势,这是他狂的资本。
我透过门缝朝不远处候着的保镖点了下头,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警示他不要发出大动静,他压着步子走过来,问我什么吩咐。
“Q爷登门拜访,为那批货吗?”
保镖说只是一方面。
我拉着他藏在门后,似笑非笑问,“怎么,还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他一脸迟疑,欲言又止,我拍了拍他肩膀沾染的雪白尘埃,“昨儿要是没我呀,你们和条子少不了一场恶战呢。阿炳对我是一百个心服口服。”
我撩拨着垂肩的长耳环,装模做样打哈欠,果然我的话很奏效,他小声说,“豪哥想联手Q爷。”
我食指卡在耳环的银圈里,略微僵了几秒,“目的。”
保镖摇头,“我不是跟着炳哥干事的人,所以不了解。”
知之甚多,以张世豪多疑的性子,他断断不会容许贴身护卫,保镖应该没骗我,我叮嘱他别说破我打听这件事,保镖一口答应退下,我抵住墙壁观望客厅,沸腾的茶壶几近熬干,冒着汹涌的气泡,张世豪对Q爷说,“东北局势你清楚,我和沈良州场面上斗了几回,复兴7号进港迫在眉睫,这艘船登陆我的地盘,出处是云南,你撤不了手。我可以解决他掌控下的整个官场纷争。”
言下之意,条子这边的势力,他不好出头。
而这股势力,恰好是要豁出命的,损兵折将的买卖,谁也不乐意担。
Q爷何其聪慧,一点即透,他慢条斯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咀嚼着一枚茶叶说,“你和部队的军官曾结盟搞过沈良州,交换的筹码是,他进省委,你安全出货,以及替你救一个女人。”
张世豪面容风平浪静,“不假。”
Q爷讳莫如深看了他一眼,“是那位号称东北最后一位文武双全的参谋长关彦庭吗。”
张世豪依旧极其平静说是。
空气忽然凝滞,只听得到茶水烧开的哗哗响,Q爷撂下杯子,握住身旁闲置的红木拐杖,放在双腿间,我才发现Q爷竟然有残疾,他的右腿跛脚,我在金花赌场做荷官那阵,听坊间说,西双版纳的中国区大毒枭跛子强,早年脚骨让缉毒警射穿,至今子弹没取出,走路时一瘸一扭,敢情就是Q爷。
他掌心覆盖着龙头,“张老板,官匪不分家,但军匪是大忌,关彦庭就算有心染脏,明面不敢渎职。何况我听闻他可不是好收买的人。”
张世豪笑说正因如此,才需你我联手,铲除掉这些隐患。
Q爷垂眸注视这杯满溢的茶水良久,手指试探着碰了碰,犹豫不决缩回,停了半分钟,再次攥住,看不清他半点神态,“张老板,你要拔掉的异己,是东北军政两届的头筹。这笔大工程一年半载不一定有结果。智谋你无人能敌,我入伙也就是场面为你出点蛮力,招兵买马,各方打点,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
他皱眉叹息,拖长了尾音,生硬的腔调连连哎呀,“难呐。”
张世豪一言不发摩挲着扳指,从底端的关节拔到上面,反复套弄,一下比一下狠,重,最终死死地按了回去,他不知沉思什么,表情说不出的凝重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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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中的底牌。”
张世豪良久才吐口,Q爷也耐着性子等,他大笑了几声,颇为不在意的挥手,“张老板未免太利益至上,难道合作必须建立于筹码吗。我只是自知能力有限,不敢扎进漩涡,怕帮错忙。”
张世豪反复摇晃茶杯,冷却的水温未曾使他面孔改色,他似乎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捉摸不透的高深。
台阶当时不下,早晚也会下,论智谋博弈和内力僵持,张世豪的段位无人出其左右,他没点准头,也不敢疾言厉色将Q爷一军。
后者指腹敲击着拐杖龙头,发出哒哒的脆响,磨人得很,“既然张老板这么瞧得起我,军区我不插手,检察院或许可以斗一斗。但有言在先,东北的局势恶劣到一定程度,我立马撤手。”
张世豪撕掉烟蒂的金丝纸,沉入浑浊的茶水里,“哪一方也不需你主力。可哪一方你也不能撇掉。我要你不断支援货源,最新的德国军火,反侦察监听器。这条船,又上无下。”
Q爷权衡了半晌,脸色越发的凝重,“张老板,事关重大,容我考虑几天。东北这潭水内地最深,官家涉入其中,生意难做,稍不留神会掉脑袋的,我本置身事外,何苦趟浑水。未经深思熟虑就答复你,也是不负责。”
说到这份儿上,显而易见,Q爷无意同流合污,成了,张世豪保不齐卸磨杀驴反咬一口,同行是冤家,Q爷玩儿不赢,败了,丢得冤枉,不傻绝不干。
张世豪掸了掸袖绾沾染的烟丝,皮笑肉不笑说。“不急。只希望最后结果你我皆大欢喜。”
一个装傻,一个威胁,Q爷若有所思拍他手背,“你啊,野心太大了。多年前林柏祥还敬着我,酒桌上他感慨养虎为患,不养又舍不得,毕竟这行不容易遇见一把硬骨头。”
张世豪不露声色避开他那只长了六指儿的手,“过去事不提。”
Q爷又喝了一杯热茶,他起身离开客厅的一刻,后院楼梯忽然传来一阵巨响,那里落了铁锁,常年无人走动,大白天的尤其古怪,我好奇透过窗口张望,竟然看到了蒋璐。
她难得如此低调,一素到底的裙衫,混入人群都不显眼,她找借口支走随行保镖,只留了一名司机,蹑手蹑脚的撬开锁,隐隐约约听她说,日落前务必赶回。
我以为蒋璐并不在这套宅子居住,未曾想她只是没露面而已,我的一举一动依旧在她监视下。
她鬼鬼祟祟的德行勾起了我疑心,我猜测绝不是一件好事,甚至隐瞒了张世豪的事。
等司机载着蒋璐从后门驶离后,我麻利跑出厨房,直奔正门,驻守的保镖看我穿着睡裙,懵了几秒,“程小姐,豪哥刚回书房,您去哪里?”
我推搡他身体,往车库内钻,“跟一辆车,别多问,用不了太久。”
这里全部马仔都瞧在眼里张世豪对我的纵容和重视,是其他女人比不了的,他不敢拒绝,我坐上车命令他抄近道,通往市里唯一的茯苓路,堵截一辆奔驰。
他开得飞快,轮胎差点和柏油地面摩擦一道火光,拐了两个弯,远远一抹银白色跌入视线,保镖认得车牌号,他一愣,“那不是蒋小姐吗。这…”他百般为难,“合适吗。”
我全神贯注抵着后座,目不斜视紧盯车尾,“我和她只能留一个,你们豪哥留谁。”
保镖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捡好话搪塞我,“蒋小姐牵扯了许许多多豪哥生意的往来,情分也不浅。”
言下之意,张世豪选择她几率更大,我冷笑反问是吗。
他听出我怒意,闭口不言,牢牢扼住方向盘,不用我再提醒什么,跟得平稳而隐蔽。
我捏紧副驾驶的靠背边角,密密麻麻的汗渍渗出,说真的,相比较鲁曼,包括阴险的文娴,我莫名的忌惮蒋璐,这份忌惮深切入皮,一丝风吹草动,牵动得血肉痛麻。
一个年轻女人,不仅手腕卓绝且极擅隐忍,搏斗的硬茬子,我没多少把握灭了她,兴许还会被反歼。
蒋璐的奔驰一路朝市中心驶去,开进了一片年头不短的木园,保镖跟行了几十米,隔着玻璃我发现这是一座闹中取静的茶庄,篱笆架子圈出十亩宽的茶园,刚刚培植的北方茶,一簇簇绿茵茵的苗儿,倒是旺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