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1 / 1)

这座城的风由南向北,有一丝降温后的凉爽,不冷不热,骄阳似火的岁月,似乎湮没在逝去的盛夏,倒是温柔得很。

一阵风袭过,冠子上的花折断了两三朵,从枝头坠落,我伸手稳稳接住,那花白得几乎透明,像是能映照我的面庞,我视线里的程霖,深谙世故,虚伪蛇蝎,我的皮是一样,我的骨却是另一样。

年年岁岁,这株树盛开相同的花,仿佛一切灾难变故未曾发生,我依旧井然有序过着承欢祖宗身下的日子。

但我清楚,它变了。

世人糊涂,我清醒。

我乘车抵达粉粉约定的茶楼,她估摸是包场了,一层十分清静,空空荡荡,唯有她一个人,她坐在靠橱窗的角落,被一扇半开的屏风虚虚实实遮掩,洋洋洒洒的光柱夹杂着飞舞的尘埃,凌乱铺洒一桌,我悄无声息走近,她早透过茶杯发现了我,在我落座的前一秒,她说了一声别来无恙。

我扑哧发笑,“我当自己没文化,开口怕遭人耻笑,孟小姐却不及我。你我几天前不是才见过吗,怎讲别来无恙呢。”

她皮笑肉不笑,阴森森的,“我与程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话锋一转,“沈太太亦是。”

“哟。”我眉眼弯弯,手肘撑桌角,托腮打量她,“孟小姐莫非暗示我,你是她的先锋军?”

“你高估了。”她斟满一杯茶,并未管我,只自斟自饮,也正好省了我废话,她倒我也不会喝,杯子我更不会碰。

她声音含着怅惘,“我算什么,一颗棋子,我若真有贪图,也是为了情,为了钱,而沈太太的索取,是程小姐最看重的,最迫切护住的。”

“无妨。”我慢条斯理敲击着漆釉的桌面,“钱财,良州会给你,他一贯对睡过的女人绝不亏待。至于情。你不必痴心妄想了,沈太太许诺你的,也是空头支票,你回头是岸,与她分崩离析,向良州和盘托出,才是你该走的路。”

她莫名觉得好笑,便真的笑出来,可笑容掩盖不了她情不自禁流下的眼泪,她并不想在我面前暴露她的脆弱,她的身不由己,用狼狈的泪水弱化她的得意嚣张,她仰起头拼命强忍,晶莹的水珠在眼眶内打转儿,“那又怎样,你跟他一年半,和我跟他一个月,有何区别,不都是屈服在正室的淫威与阴影下吗。”

“我是自由的。”我一击即中,踩住她的软肋和逆鳞,她最厌恶被揭开之处,“我只需讨好诱惑良州,让他离不开我,为我神魂颠倒。而不必假意逢迎依附谁,我分明痛恨那个人,又不得不装乖巧顺服,以求自保,这才是最悲哀的人生。”

“你懂什么!”她捏紧桌布,猩红的眼眸圆睁,戾气冲天,“摔得早,和摔得晚,最终不都是粉身碎骨吗。难不成还有其他的结果。”

我蹙眉,总觉得她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我一时看不出,她拎包从我对面起身,经过我身旁时,她停驻了半分钟,“我该谢她,还是恨她,我一度以为,年轻貌美,颇有心计,可以在这场旋涡里独善其身,得到我想要的,是沈太太为我上了一课。”

她偏头看我,笑得惨白,“你是棋盘的炮,我是棋盘的卒,你唯一胜过我,是你的价值高一点,早晚还是要死于敌人之口,仅此而已。”

我眉头越拧越紧,粉粉迈下台阶的步子迈得非常用力,恨不得将地面踏出几颗窟窿。不可否认她有道行,再愚蠢的女人,风月之中谋生,逃不过浴火历练,好歹比普通姑娘心机重三分,可惜她喜形于色,藏不住心思,文娴擅长读心,才会招安培养她。

冲她气急败坏的德行,我能猜到文娴给她施压了,下了通牒,我肚子里的金疙瘩安然无恙度过危险期,粉粉也没能彻底降服祖宗,把我打入冷宫,文娴心知肚明,再等下去,她将完全失去主动权。

我倒出一点茶水,涮了涮杯子,招呼侍者上一壶新茶,独自小坐了几分钟,也离开了茶楼。

这片在京都眼皮底下自立为王的疆土,有寻常百姓看不到的鲜衣怒马,百里枯骨。

世上的阴暗,不公,都是一颗洋葱。

美好与和平渲染它漂亮的表象,供人观赏,受尽迷惑,只有层层剥开,才清楚它藏了什么。

回别墅的路上,我窝在后座浑浑噩噩打盹儿,也不知行驶了多久,突如其来的砰砰两声枪响,我一下子被惊醒,求生意志使我做出迅速而本能的反应,我弯腰伏靠在窗前,压低身体,打量车外的状况,枪响之处来自西南角,是一条冗长陈旧的巷子高矮不一的砖瓦平房杂乱错落,一些凑小局儿的麻将牌场,下九流的聚集地,最是藏污纳垢,另一端闹市区吆喝连天,覆盖了方才尖锐的嘶鸣,只有距离近的几个摊贩,亲眼瞧见了火光四射的惨烈,吓得面如土色,顾不得收拾,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东北火拼不是稀罕事,但青天白日爆发于人流聚集地,绝不是无缘无故,很显然,来者不善,目标明确。

司机脸色格外晦暗,他坐在前面,更清晰察觉这场战乱,不由乱了神,“程小姐,像是交火了。”

“子弹射哪了。”

司机降下一半车窗,嗅了嗅空中烧糊的焦味,似是车皮,又似是油箱,呛鼻得很,他骤然变得慌张无措,“击中我们的车了。”

【今天字数多点,明晚0点30分,晚安。】

117 等我,我会找到你

危险临头,仓皇无措是大忌,只会陷入更被动混乱的局面,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完全丧失掉辨别和应对的理智。

我迅速封锁了车窗,掌心摁住按钮,我不清楚对方什么人,至少目前看来一团迷雾,下结论为时尚早,唯一确定,拔枪必然来者不善。

司机抬高反光镜,敏捷窥探着四周,闹市区临近晚集,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海,根本分不清谁是百姓谁是马仔,相当于我们在明杀手在暗,防不胜防。

“程小姐,要不在这候着,通知支援,想来他们再放肆,也不敢大庭广众擦枪走火。”

司机一番话点醒了我,祖宗为复兴7号浮出水面而草木皆兵,无暇顾及旁的,我赌注联络不到他,果不其然,他和二力都处于关机状态。

验证了我的猜测,策划这场枪击的黑手,绝对是了如指掌的近亲。

为权谋无所不用其极的老狐狸沈国安,擅长玩阴招的文娴,包括蒋璐和粉粉,都有嫌疑。

何止她们,东三省的名流阔太,凡是丈夫泡过我的,为我一掷千金的,都对我恨得咬牙切齿,曾经的某位官太太,她男人不过醉酒提了一句,水妹的屁股真他妈翘,操两下一定爽,她如临大敌,生怕我掘了她的坟墓,弄了一拨人,去场子后门堵我,逼得我在厕所躲了一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拥有权力的人,娼妓的命如草芥不值钱,风月场因嫉恨而枉死的姑娘还少吗。

至于报警,管他是黑是白,最忌讳条子干预,对方几个人尚且不知,惹恼了,我为鱼肉,不划算。

我摁住怦怦直跳的心脏,“冲出去。”

司机问我走哪边,我指向人烟略稀疏的一趟窄街,“开得越猛越好。”

车一路疾驰,穿梭过闹市直奔东南高速,当时间定格在五点钟,无异于雪上加霜,铺天盖地的人潮与车辆,堵塞了上道口,不论怎样鸣笛,前方寸步不让,连缝隙都不留,司机急得满头大汗,“程小姐,恐怕走不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车后,几辆黑色桑塔纳齐头并进,形成横向长龙,包围式将我们逼入绝路,显然就是他们,而四面八方唯独剩下一条荒僻的西郊之道可通行。

一旦驶入那里,吉凶听天由命,可放弃,当下无路可走。

我咬了咬牙,“开。”

司机不敢耽搁,争分夺秒的险境,延迟半步都是一死,他右打方向盘,一踩油门闯了进去,离弦之箭般涌入漫无边际的尽头,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夕阳之下黛影重重,将整条柏油路笼罩在说不出的神秘中。

车飞快行驶许久,原本被甩开很远的桑坦纳,锲而不舍追了上来,一辆持左,一辆并道夹右,时不时擦肩而过,毫厘之差,再度漂移分离,我们错失了稳住情势的先机,司机大惊失色,“程小姐!这些人是死士,奔着我们性命而来,还是绑匪?”

我面色紧绷,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从毛孔内渗出,浸透了单薄的裙衫,这伙人自然要活捉,倘若死士,只一味取性命,还用僵持这么久吗。

我颤抖着手拨出一串号码,是我脑海深处,千回百转,无比清晰涌现出的数字,我甚至浑浑噩噩不清楚到底拨了哪些,直到张世豪低沉的嗓音传来,萦绕耳膜,我一下子惊醒,有了几分意识,我开口含着哭腔,全部胆识与孤勇,烧为灰烬,我从未这样给他看过我的不安脆弱。

他听出我颤栗的呼吸,沉声问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