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1 / 1)

祖宗回来表情缓和许多,我很知趣,他是弱势一方,必定要先妥协于关彦庭,他那脾气,肯定不乐意我在场,哪个男人下风的一面想给女人看呢?

我留给他们单独谈判的空间,捏着脏掉的裙摆,直奔洗手间。

这趟路灯火迷离,狭窄冗长,两旁的门里,鬼哭狼嚎歌舞不绝,圈子里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前辈说,你想见识天堂吗?去风月,你想见识地狱吗,也去风月。

仔细想想,风月给予女人的,大多是地狱,而给男人的,才是天堂。

弱肉强食,皇权金钱覆灭王法,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狼狈狰狞。

我推开女厕门,恍恍惚惚的,地面投洒下一道阴影,我无意识的抬头,看清站在镜子前的女人,脚步蓦地一顿。

是鲁曼。

她认真涂抹着一款口红,颜色很适合她,橘色透着粉,浓艳而灼烈。

她会在这儿,实属我意料之外。

张世豪来辽宁,竟也带了她,她倒是够受宠的,我那段意外插曲,并未真正削弱鲁曼的地位。

她挨了一巴掌和一踹,照样是风光的黑老大情妇,张世豪也没必要为我这个别人的马子,而对她处置得残忍不留情面。

我琢磨了一会儿,陡然而生一个念头,倘若我跟了张世豪,处境只会比在祖宗身边更糟糕,文娴是摆设,鲁曼既有张世豪的承认,也手握几分宠爱,和这样的女人争,才是最可怕的。

她收拾好唇妆透过面前澄净的玻璃认出我,瞳孔闪过讶异,很快化为乌有,维持着端庄体面的笑容,“程小姐,真巧。”

我回她敷衍一笑,走到她旁边,拧开水龙头,清洗着裙摆的酒渍,她没急走,就那么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发毛,不满质问她有事吗?

“沈阳的事,来龙去脉,我有耳闻。程小姐是唯一一个,出卖豪哥,还安然无恙的人。我很好奇,你这颗心,有没有他的位置。”

我指尖不受控制的用力,刮破了丝线,拖出一缕长长的弯曲,“鲁小姐猜呢。”

“不管世俗和法律怎样看待豪哥,他是英雄,接触他的女人,不可能丝毫不动心。”

我盯着潺潺积蓄的清水,妖娆的红渍氤氲化开,无比鲜艳,刺在瞳孔,像是一滴血。

或许是吧。

女子的天性,难以拒绝一切美好事物,多彩的皮囊,英武的气度,深度诱惑着,哪怕它是陷阱,是火坑,也甘愿往里跳。

我笑了笑,“怎么没有。”我挤干裙摆,抻平放下,郑重其事,“我。”

鲁曼不惊讶,她猜到了,我若是她说的那类女人,我和张世豪断断走不到如今形容陌路的地步。

“程小姐的性子真古怪,像一颗石子,冷冰冰难焐热。可能你的热,都给了沈检察长,这一点,是豪哥无法改变的,谁让他迟了一步呢。”

她打开手包,取出一柄木梳,梳理着卷发,“有一句话,我憋了很久,我们不仅是一样的角色,甚至,我们在明在暗,为同一个人效力。”

我风平浪静的面孔,顷刻间皲裂,头顶轰隆一声天塌地陷,死寂的四壁,激荡的流水声,光与影的摇曳中,我错愕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凝视她,她笑得诡异,笑得复杂,“程小姐领悟了吗?”

地狱而来的魔音,绕梁盘桓,不肯停息,我手在抖,不停抖,全身急剧颤栗,我不可抑止退后数米,跌撞在门框,下意识捏紧墙角一块凸起,我呆滞茫然,仿佛身处梦境,做了一场比噩梦还恐怖的梦。

我耗尽全部力气,才从喉咙呛出一句,“你是,良州的人?”

我说完最后一字,嘶哑干涸的嗓音,连我都辨认不清,这是不是我发出的声音。

她越过我头顶,观望那扇静止不动的门,“曾经是,不过现在,我叛变了。”

她说得从容镇定,如同在陈述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她不觉得这是威胁她性命,致使一切天翻地覆的倒戈。

“我爱豪哥,我不是九姑娘,我没那么刚硬的心肠,沈检察长安插我,原本就是错的,这世上数以亿计的女人,她们假设站在我的位置,也抗拒不了豪哥。”

她心知肚明,如此震撼的消息,我一时片刻消化不了,她不曾继续深入说,只告诉我何时空闲了,不妨小坐。

她烘干手上的水珠,与我交错而行,在抵达门口扶住门把时,她稍微偏头看向我背影,“你可以揭发我,向沈检察长邀功,毁掉我,也彰显你的忠诚,但我提醒你,我也掌握了你与豪哥私通苟且的秘密,如果你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一年的隐忍和讨好付诸东流,就忘记我刚才和你讲过的话。我们各司其主,各走各路。”

我用短暂的一分钟恢复了冷静,转身追上她两步,“你泄露了张世豪的交易地址,让良州试探我是否忠心?顺便挖掉我这个劲敌,果然,上一次你的怒气和委屈,延续到今日。”

她滴水不漏,不留把柄,“我只是透露大概位置,完成我的使命,真正出卖豪哥的女人,令他大失所望,由兴趣生恨意,不是程小姐吗?与我何干。”

鲁曼笑,“你很聪明,没有被风月冲昏头脑,做错误决定,你的克制清醒救了你一命,沈检察长的二奶,能给予你的安全和未来,远远胜过给豪哥做情妇明智。”

我不知该以怎样的模样,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毫无征兆的浮出水面的重磅炸弹,我站稳已经万分艰难,胸腔几乎窒息。

“你真是胆大包天,你以为能瞒得住两方吗?张世豪不会留对他有威胁的卧底,而良州,也会斩草除根叛变者,你横竖都是一死,谁也不会保你。”

鲁曼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她到底一言未发,在我的错愕注视下,迅速离开了洗手间。

【明晚0点,豪哥水妹。晚安。】

091 张老板不举【长更】

那扇门关闭后,在死寂的过道拍打着,撞击着,发出吱扭的刺耳声响,我身子不由自主瘫软,只觉得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堵塞得上不去下不来,我手脚使不上一丁点力气,整个人头痛欲裂,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坚硬的瓷砖,恰好屁股下一滩水洼,湿漉漉黏住了裙摆,天旋地转般的压抑和冰冷。

我透过那一方镶嵌在天花板凹角处的格子窗,看向外面一望无边的天际,黑沉沉的,无半点光明,星辰与月色尽失。

我麻木瞧着,心口裂开一个巨大的残缺,什么也灌入不了,只一味的沦丧,抽离,变成干瘪瘪的枯皮,如衰竭的老树。

我见识了欢场的虚情假意,见识了权贵的道貌岸然,唯独没有见识过如此磅礴缜密、工于心计的骗局。

它太庞大了,伪装得太平静,平静的湖面,狂风席卷,毫无涟漪,却在深不可测的底部,泛着澎湃绞杀的浪潮,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得尸骨无存。

鲁曼是祖宗的奸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她的出身和动机。

张世豪那么精明,他会容许身边安插一颗白道的定时炸弹吗。鲁曼若不擅长做戏,祖宗更不会安排她,她的真与假,不解剖胸口,挖出心脏,看得一清二楚,他能相信她倒戈吗。他敢让自己不见天日的机密曝露她眼前吗?

张世豪不能,但我也不认为,他一无所知。

黑白两道高高在上的每个人,都在为权为势为财而极尽所能的演戏,比拼着谁不着痕迹,谁又深藏不漏,他对鲁曼的宠爱,像是一场虚伪的皮影戏,藏匿暗处操纵线头的手,掐着她咽喉,捏着她生死,投映在白纸上的影子,是他特意刻画出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