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这辆车时,穆霭承认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他想他或许猜得到车内的人是谁,却没有勇气走上前。

所以,他宁愿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傻乎乎地过下去。

初夏逐渐逼近,伴随气温的升高,民宿的客人也日渐增多,客房里收拾出来的垃圾没过几个小时便堆成了小山。

临近傍晚,收拾好最后一间客房,穆霭终于能坐下歇歇脚。黑色小土狗乖巧地趴在穆霭双腿间,陪他一起翻看手机,年轻老板出去喝酒聚餐了,所以几袋子垃圾一会儿只能他自己扔进外面的大垃圾箱里。

不过,幸好还有两条小狗儿帮忙。

瞧了眼乖巧趴在门边的拉布拉多,穆霭伸了个懒腰,起身道:“二黑、胖宝!干活儿了!”

“呜汪!”

“汪!”

听到自己的名字,两只小狗一起兴奋地冲穆霭摇起尾巴,跟随穆霭走向堆在角落里的垃圾袋,然后一人两狗分别拿起或叼起黑色塑料袋向民宿大门外走去。

穿过海滨公路,又走了几步路,穆霭将三袋子垃圾扔进了垃圾箱里。

拍了拍手,穆霭抬头眯起眼睛看向西面朦胧的粉紫色晚霞,“呼搞定!”他擦去额角的汗水,弯下腰摸摸两小只的头,“走啦,回家!”

“汪汪!”

海面上飘着几只白色的帆船,鼓起的船帆像海鸟的翅膀,似乎下一秒便可乘风而起。海风吹来,撩起穆霭薄薄的短袖衬衫,清爽袭上身体,令穆霭觉得心底畅快了不少。

走到民宿门口时,穆霭习惯性瞥了眼不远处车窗始终紧闭的高档轿车,然而这次他的脚步却倏然顿住。

看到耷拉在车窗边的手,穆霭瞳孔不受控制地颤抖了几下,他嘴巴微抿,神情中带着隐约的紧张。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不仅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间还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慵懒且随意。

尤其当目光落在对方无名指指腹上的黑欧珀戒指时,穆霭只感觉大脑嗡响,呼吸急促。

香烟的烟雾撕碎了落日,顺着风,有淡淡的熟悉的气息飘来,扑洒在穆霭脸上,是那人喜欢的薄荷味烟草。

只是一窗之隔就能相见,然而穆霭当了逃兵,他匆忙低下头快步走进了民宿大门,也没有看到坐在车内的男人一直在透过后视镜望向他,狭长深邃的眉眼中带着浓重的怀念、爱恋与忧伤。

不久,一声沙哑的轻唤伴随烟雾一起飘出,在空气中消散,“穆穆……”

穆霭呆滞地坐在院子里供客人饮茶喝酒的阳伞下,他双手握紧,掌心中还在冒出黏腻的汗水。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恐于相见,明明…他思念那人思念得紧。

于是穆霭想自己或许是还没有准备好该以怎样的面容与他相见,对于欧阳霖、蒋林熙,他能以更加纯粹的感情面对,比如厌恶、逃避、憎恨、或者释怀……然而面对那人,爱太过深刻,恨也太过深邃,爱恨交织,他不懂自己要如何定义这份复杂的感情。

他想过忘记,可忘不掉,只要闲下来,他的脑海中总会自动蹦出那人的身影吃饭时、打扫卫生时、睡觉时,一声声或缠绵或委屈或开心的“穆穆”,总像艳鬼的呼唤将他重新拉入欲望深沉的海。

用了一年的时间戒断,效果显然不好。

穆霭摇摇头,习惯性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帮助舒缓情绪的药,囫囵吞下了几片。

天色完全暗下来,院子里灯火亮起,穆霭没有缘由地抬眼向门外瞧去,似乎在期待要看到谁。然而,过了良久,空荡荡的院子里都只有他一人。

黯然垂首叹了口气,穆霭自嘲地勾起嘴角,随后他起身走进民宿的后厨开始准备晚饭,但是一个晚上,穆霭都心神不宁,也难得失眠了。

朦胧的月色下,穆霭站在二层的阳台外看向依旧停在民宿外的轿车,目光幽深。他只在白色背心外披了一件单薄的薄衬衫,一动不动的模样仿佛一尊被风化的雕像,任凭海浪般的风将其吹打。

整整一夜,穆霭都站在阳台外,好像在自我惩罚,因此身体本就孱弱的他在第二天清晨便有些头晕。

今日的海面异常平静,常生活在海边的人知道这是大风浪来临前的征兆,平日里有许多游艇出行的景区此刻很是安静,其他原定的海上项目皆被取消。

民宿音响里放着纯音乐,钢琴、风铃声交织,时间仿佛在此刻回到了过去。穆霭坐在靠窗的长吧台上歇息,他手中捧着一杯热可可,神色平淡地看向远处逐渐变阴暗的天空。

不久,耳边传来吧台椅挪动的声音,穆霭睫毛颤抖侧头看去,发现是民宿的年轻老板。对方比他几岁,大约三十岁左右,是在两年前来到海南定居的,借机开了这家民宿。

男人蓄着半长的慵懒卷发,穿得潮流时尚,下巴处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因此他总是能在酒吧等暧昧场所来几次艳遇,带着满身的香水归来。

年轻老板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褐色啤酒瓶,潇洒不羁的模样像不受拘束的山风,他歪头瞧向穆霭,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喂,小霭,都几天了,还不打算见面吗?”

穆霭愣住,“什么见面?”

“呵!”无奈地笑了一声,老板喝了口冒着白色啤酒花的啤酒,故作深沉道:“别装了,门口的劳斯莱斯都停多少天了?自从上一位姓蒋的先生来到民宿,我注意到你总是心神不宁。后来,蒋先生离开了,门口的车便出现了,你…更加不正常了。”

男人撇过眼直勾勾地盯着穆霭,一双藏在碎发下的眼睛宛如有透视能力,瞧得穆霭无处遁形。

穆霭张嘴哑然,“我……”

“小霭,不用和我解释太多,我们相识本就是缘分。我只是想和你说,有些事情不是靠逃避能解决的,你们的故事我不了解,不过大抵逃不过一个‘情’字,不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

穆霭胸口似乎正在随着扑面吹来的海风变得混乱,他回望年轻老板,哑声道:“您…知道了?”

男人勾唇,“知道什么?”

穆霭眨眨眼,旋即收回视线,慢慢摇了摇头,“没什么。”

男人仰头喝尽了瓶中的啤酒,打了个嗝,拍拍穆霭肩膀,“刚刚我看车开走了,大概是去了海边。眼看风暴要来了,还是不要去海边的好……”说完,老板将空酒瓶扔进了垃圾箱,起身上了二楼。

穆霭怔愣地看着被男人扔进垃圾桶的空啤酒瓶,眼神有些失焦,几秒后,他突然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却迎面撞上另一个人的胸口。

“穆少爷。”

听到对方严肃低沉的声音,穆霭揉着额头的动作停止,他猛地抬头,“张…锋!”

张锋微微颔首,神情带着几分焦急,“穆少爷,很抱歉冒昧地打扰你,少主本来不让我们来找你,可是…可是我们少主他……”

面对欲言又止的张锋,穆霭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想法便是云景阳出事了!他立马发问,“他怎么了?云景阳怎么了?”

“少主去了海边,他……”不等说完,张锋感觉一阵风从身边吹过,原本站在眼前的人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