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戛然而止,怕什么,穆霭没有继续向下说。

云景阳将头埋在穆霭肩头,他嗓音发闷,身上淡淡的绿叶香逐渐将两人包围,“怕什么?穆穆,说出来,我想听。”低缓温柔的话语对穆霭循循善诱。

穆霭抓紧手中的西装,松开咬得发白的嘴唇,回道:“怕得到后又失去。”

没有人比穆霭懂得生存的不幸,没有人比他懂得被抛弃的滋味,所以他想若最终一切终将失去,莫不如一开始就得不到。

过往父母的陪伴也好,蒋林熙的“保护”也好,云景阳的喜欢也好……他都失去过,他不再想体会一遍了。

云景阳收紧抱住穆霭的手臂,珍视的动作仿佛怀中的人是世间罕见的珍宝,他面带苦色,“穆穆,以前的我不懂得该如何表达自己对你的喜欢,所以总是想等到自己有了保护你的能力,确保我与你之间没有任何能阻挡的障碍才敢与你重新见面,再与你长相守。正因此我才会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跑去了HELL,让你被无端伤害,又让你苦等了我三年,对不起。”

“直到真正失去了你,我才明白什么力量什么能力,对我来说都只有你在的时候才有意义。你不在,我的所有努力都成了白费,所以穆穆,不要怕,不论发生什么,无论你要要做什么,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包括…你父亲的事情,我一定会还你个公道,我只求你不要再不告而别。”

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云景阳深邃的眼眸闪过不易察觉的危险与疯狂。

提起父亲,穆霭神色微变。

“我.…..”

话语堵在喉间,穆霭没有再回答。

对于未来,他同样未知,尽管现在他承认自己还喜欢着云景阳,但此刻在他心里为父亲沉冤昭雪是最重要的,他并不确定云景阳能帮他多少,一些细枝末节,他想还是他自己清楚,所以穆霭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父亲的事情再做出什么别的决定。

屋内灯光璀璨,穆霭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轻拍云景阳的小臂,“太晚了,先去洗澡吧~”离开了云景阳的怀抱,向洗衣房走去。

云景阳站在原地望着穆霭的背影,心里忽然涌出怪异,不过,他依然面容冷峻,目光深邃到让人看不出喜悲。

今晚有几道简单的菜是穆霭亲自做的,看着满桌的色香味,云景阳来不及将头发吹干便与穆霭面对面坐在餐桌边。

见云景阳吃的开心,穆霭嘴角带了笑。他知道自己的厨艺远比不上云景阳,却还是想尽力为对方做些什么,尤其是今天听了云晨星的一番话后,穆霭更清楚了自己对云景阳的心意,眼下,他只想与对方好好度过每分每秒。

将云景阳喜欢的它似蜜放到面前,穆霭眼底柔和,他想起下午云晨星提起的一个人,神情带了几分恍惚,犹豫着说:“云景阳,与我讲讲你大伯的事情吧?”

餐桌另一边,云景阳动作顿住,他抬头看向穆霭,“怎么突然提起我大伯?”

穆霭用筷子夹了一块饭团,支吾道:“下午…晨星来找我了,小丫头与我说了些关于你大伯的事情。”

定定瞧了穆霭一会儿,云景阳没有继续追问云晨星为何会来别墅,而是安静地继续吃饭,又过了片刻,慢慢开口:“云家的兴业资本是从我太爷爷一辈发展起来的,当时还没有开放,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大多都为朝廷卖命。后来几场战争相继爆发,为了支持自己的国家,我太爷爷与他的两位兄弟一起参与了中国军工场的建立,当时他们几乎把云家的所有财产都投入到了工厂的创建中,可最后还是因为政策和资金有限,亏得一塌糊涂,而且太爷爷其中一位兄弟战死,云家那时一度很困难。”

“不过还好几年后战乱结束,云家的家底剩了一些,足够太爷爷和老太爷一脉的人继续生存。等到时局稳定,太爷爷的兄弟也就是我的老太爷决定继续走仕途,他便做了京城里一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而太爷爷是个有想法的,他很懂得审视夺度,在全国百废待兴的时候开始暗中发展云家的各类生意。慢慢地,云家在京城也成了大户人家。”

“因为有之前军工厂的经验,太爷爷最终决定将重点放在贩卖武器上,这是一条能赚到盆满钵满的路却也是一条最危险的路。树大招风,太爷爷与我爷爷经历了许多生死攸关的时刻,最严重的一次是敌对家族绑走了我太奶奶,从而导致了她的去世。”

话音带着失落,云景阳低下头看着眼前的碗筷,“太爷爷从此一蹶不振,家族的生意不得不靠我爷爷还有老太爷的儿子在官场打点。也是从那之后,云家有了条不成文的规定,当家人不能有自己的软肋。”

“作为爷爷之后的下一位家族继承人,其实有两个人选,一位是我父亲,一位则是我大伯。我父亲从小表明态度不愿接手家里的生意,于是自己出国创立了别的公司,再加上他心性良善,所以一开始就不是我爷爷接班人的首选,而赌注自始至终都压在我大伯身上。”

“身为云家人,他杀伐果决、历练老成,年少时已懂得内外收服之道,爷爷相信云家在大伯手中一定会走得长久,可是后来一个人的出现打乱了爷爷的计划,便是我大伯此生唯一珍视的人。”

“那是一位长得很好看的男子,我只在模糊的老照片中见过,仅仅一眼却不难猜出对方现实里有多么好看。他长相偏阴柔不过不缺阳刚之气,在循规蹈矩的旧社会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修长的身形站在大伯身边与他很是般配。”

“我现在还记得,一直被大伯珍藏在钱夹的照片中,他与大伯的扮相是世家少爷与军官,两人一坐一站,一个笑得温柔,一个笑得包容宠溺,两人在一起是常人说不出的亲昵。原本,大伯想在掌管云家后带他的爱人移居到国外,于是一直与对方保持着秘密的联系。但是终究纸包不住火,爷爷在知道大伯与一个男人关系匪浅后大发雷霆,并以极快的速度把两人绑起来,然后……”

云景阳抬眼,目光沉重地望着穆霭,幽幽道:“然后当着大伯的面,把他的爱人打死了。”

穆霭呼吸一滞,瞳孔猛缩。

“爷爷选择把那个人除掉,不仅仅因为他是男人,还因为他能轻易影响到大伯的一切,爷爷说云家从来不需要优柔寡断,缠绵于儿女私情的人,于是他做了让我们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很怕大伯发现你与我的关系,我才会在HELL的那通电话中,对你说了不可原谅的话,穆穆,抱歉。”

穆霭凝视着脑袋低垂的云景阳,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对方。

感受到手背的热度,云景阳回望穆霭,穆霭开口道:“我很早前就明白,你的身不由己。”

耳边似乎有莫名的铃铛声响起,云景阳呆呆地看着穆霭,目不转睛。

“后来呢?能与我再说说吗?”

云景阳反握住穆霭的手,无名指的黑色戒指在餐灯下闪过一丝光,他用带了茧的拇指摩挲穆霭手腕内侧细嫩的肌肤,回忆道:“后来,我大伯变得更加冷漠,他好像机器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唯有每年的端午节才表现得像个正常的人类,因为端午节是那个人的生日。爷爷去世后,他更以雷霆手段迅速扫清了曾跟随爷爷一起打拼有上位之心的老人,还收服了老太爷那脉几位现在在京城中央工作的叔伯。”

穆霭耐心地听着云景阳的话,半晌,他疑惑道:“可是为什么你大伯到现在还…允许我在你身边?他不知道我与你……”

云景阳抬眼瞧向穆霭,望着穆霭清澈的眸子,他目光暗了暗,苦笑着回道:“他当然知道,只是因为看到你他总会想起自己的爱人,所以才会给我一次次变强的机会,直到我的能力足够掌控整个云家,他便顺势向家族的人表示,不能奈我何。”

“其实,是他一直在放过我们,也算是放过当时的自己。”

餐厅陷入静默,穆霭瞧着他与云景阳握在一起的手,无波澜的眼眸像一汪泉水,只能照映出天上月亮的模样。

原来,世间爱而不得的人都一样可怜,一边回忆着爱,一边困囿于早已逝去的过往,企图那人进入梦中,渴求再度一晚温存。

……

晚饭后,云景阳在书房处理好余下的工作回到了卧室,他靠在床头看书顺便等穆霭洗完澡。

浴室内哗啦啦的冲水声停止,不久,门被推开,沁鼻的沐浴露清香开始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

云景阳抬起头,将书合起放到手边,走下床拿来吹风机。

穆霭头上罩着毛巾,他瞟了眼床上的人,然后默契地坐在云景阳身边,吹风机嗡嗡的声音随之响起。

穆霭脑袋低垂,感受着从自己发丝间穿过的手掌,待到头发吹到半干,他忽然问道:“你…还在吃药吗?”

云景阳收起吹风机的手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坐在穆霭身边抱住了他,“有你在,已经不需要了。所以穆穆,你要永远陪着我。”

不知为何,今晚云景阳的每句话都仿佛在挽留又仿佛在威胁,逼迫穆霭不得不留下。

穆霭心脏躁动,他转身回望云景阳几乎将他溺毙的目光,抬手覆上对方脸颊,细致摩挲,从浓密的剑眉,到凌厉明朗的眼眸,再到线条分明的下颚,一寸一寸仿佛在触碰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