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有一阵了。”少年低声回答,垂下了眼睑,“我刚才还在想,很少能见到你的睡颜呢。一般都是……你醒得比我早,睡觉时也比我警觉得多……”

“我久在军中,习惯了睡眠中也保持警觉。昨日睡得那么沉,反而少见。”

少年“嗯”了一声,颇有些羞涩地说:“能见你睡得如此安稳,也是好的。今后,怕是再没机会见了……”

此言既出,两人对彼此的觉悟都心知肚明。李景肃为司徒曳拢了拢发丝,顺便也收拢起自己的心神。

“起身吧,时辰也不算早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

司徒曳无声地点了点头。

沉默主导了一切。两人像是心照不宣,谁也不敢再开口与对方说话。把司徒曳送出卧房,李景肃让亲兵护送他回去,随即叫来了穆陵。

“都准备好了吗?”

“回平栾的一百骑兵已经整装待发,副马和粮草也都备齐了。去颍州的那一队,行装还没完全打点好。给颍州人准备的衣服,早上刚送过去。”

穆陵天不亮就起来了,不用李景肃敦促,便接着昨天没有完成的各种准备继续忙碌。他需要同时安排两支队伍,一支一百人的骑兵跟随他和李景肃回平栾,做的是急行军的准备。另一支两百人的骑兵队,任务是护送司徒曳一行离开国境。带队的人选,最后决定是李熙的次子李景润。

原本李景肃是想让穆陵去的,穆陵坚决不肯,强烈要求跟李景肃去平栾。即便从小一起长大,李景肃也很少见到穆陵如此激动。感动于他的忠诚之余,便也没有勉强,转而跟李熙商量。争着要去的人是李景溪,可惜他因为之前傻乎乎地把郑燧引狼入室而被自己父亲打了一顿,伤还没好利索。不知怎么的这几天又吃坏了肚子,虚得都站不直,自然被否决了。不声不响的李景润便自告奋勇,愿意走这一趟。

李景润在李家三兄弟中,为人最是低调内敛,平常话也不多,给人一种温雅的感觉,与活泼外向的小弟截然相反。李景肃对他的评价还不错,就是暗地里觉得他武艺不太行,三兄弟之中排在最末。不过李景澄还没回来,李景溪又去不了,也就只有他了。想着他在为人处事方面比李景溪靠谱些,李景肃对这个人选也算满意。

“景润如果来了,带来他找我。你去忙你的,我到军营去看看。”

“是。”

回到自己住处的司徒曳,迎着程艾担心的目光,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朕没事,你不用担心。”

“皇上今天还要骑马呢……”程艾委婉地说。

司徒曳羞涩地低下头,声音更低:“他、他没抱朕。是朕没考虑周到。这个时候,他、他怎么可能会有心情……”

程艾无言以对。作为一个御医,他也只能无声地陪伴,做不了更多。

司徒曳的行李当然不用他自己收拾,程艾帮着他收拾好了,最后将那两个装玉玺的盒子藏在衣物之中。程艾感叹道:“李柱国真是心细如发,竟然还想到为皇上准备这个……”

司徒曳闷闷地“嗯”了一声,用力攥紧了握在手心里的钥匙,硌得手掌生疼。

“程艾,两个盒子分开放,放一个在你行李中。”

程艾一愣:“皇上这是何意?”

“路途遥远,吉凶难料,朕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平安到达颍州。两个盒子,本就是疑兵之计,放一个在你那里吧,算是留个后手。”

“臣明白了。放哪一个,请皇上定夺,臣回避。”

司徒曳点了点头,见程艾自觉地退到房门口转过身去,才将目光落在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盒子上,思忖片刻,挑了一个放进了程艾的行李中。

君臣二人收拾好了行李、换上衣服,便与郑燧、方淮等人汇合。郑燧带来的颍川死士一时之间难以全部集结,这些天里已经赶到襄城的仅有四十余人,此时已经全部被释放,都在司徒曳居住的院中集合。

这些死士都是第一次见到皇帝本人,司徒曳简单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许诺等平安到达颍州,人人封侯晋爵。死士们本来都以为这次任务必定失败、自己性命不保。忽然间峰回路转,情绪格外激动,纷纷宣示誓死效忠。

不过司徒曳心知肚明,正如李景肃所说,人数太少了。想要靠这点人手逃回千里之外的颍川,无异于痴人说梦。死士们或许不会想到这一点,郑燧本人却不可能想不到。

事实上郑燧的疑虑始终没有打消,司徒曳看得出来。但他只是询问了郑燧的伤势,没有对他多做解释。反正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他用“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其余的以后再说”打发过去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午时一过,北茹士兵和颍州死士们都饱餐了一顿,整装上马。李熙带着羊谊和病恹恹的李景溪,跟着李景润一起前来送行。李景润穿着简便的皮甲,衣着低调,在父亲的千叮万嘱和小弟的殷切羡慕中向李景肃和司徒曳行了礼。

“蒙阿鲁达信任,景润此行必然不辱使命,定会护送永嘉侯平安离境!”

李景肃郑重地点头:“拜托你了,景润。你就将永嘉侯当做是我本人来护送,不能有任何闪失!”

“景润明白。”

李景润的声音人如其名,温润如玉,说罢顺势看了一眼司徒曳。司徒曳礼貌向他点头回礼:“有劳二公子了。”

为求避人耳目低调行事,李景肃这次离开襄城,并未通知族内所有的安达。除了李熙一家,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前来送行。将族中事务再次托付给李熙之后,李景肃翻身上马,当先出发。三百多人的骑兵队分几次离开城门,在城外四十里的驿站汇合,便是通向平栾和颍州的道路分道扬镳之处。

司徒曳到达岔路口的时候,李景肃已经等了一会。

马蹄扬起的烟尘之中,他看到李景肃独自勒马站在路边,随从的骑兵们则在远处歇息等候。他知道他是在等着与自己告别。

“二公子,先停一下。朕与李柱国说几句话。”

李景润让队伍停了下来,留在原地等候。司徒曳独自骑着马,迎着李景肃凝视的目光走到他身边。

仰起头,他微微地笑了:“我没哭。今天,我一直都没哭……”

他看到李景肃的眼中瞬间浮现出水光。他笑意更深,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李景肃赶忙紧紧握住,眼中顿时浮现出惊讶。

他轻声对他说:“这钥匙你拿着,替我保管好。你说过天下间只有一把。等我在颍州立足、等你姐姐平安之后,我再派人来取!”

“司徒……”

“别那么叫我。我姓司徒、名曳、字承世。”司徒曳笑着,一行清泪缓缓滑过脸颊,“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景肃!一定!”

说完他调转马头,用力踢了几下马肚子。马蹄轻响,载着他奔向远方的道路,绝尘而去。

小曳帅吗~~~~~~~~~~~~~~?

第0069章 六十九、阴云

李景肃带着一百亲兵昼夜兼程,仅用了一天半便赶到了平栾城外。离开襄城的次日晚上,他们已经能够远远看到平栾的城墙了。

尽管没有一个人抱怨半句,他知道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都已十分疲惫,便没有急于进城,而是直接去了城北的南军大营。北茹军制原本与中原王朝迥然不同,全民皆兵,放下刀枪牧马放牛,带上弓箭便是士兵,军队编制以部族为基础。后来随着实力发展、人口增长,战士变成了一种专门的职业。北茹民族尚武,武将和士兵的地位高于其他的职业,因而大多数青年男子都以投身军旅、建立军功为荣。

如今的北茹中央军总兵力大约有三万人,分为北、西、南三处大营。刘淼接替李景肃担任大将军、总揽军权之后,便带走了北军营大约一万人的中央军,前往东部边境巡视,至今未归。因而平栾城外如今只有西军营和南军营驻扎着军队。其中南营的统帅阖罗银,跟随李景肃时间最长,堪称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