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道:“皇上说的哪里话。因为有皇上的高居庙堂,才有襄王的征战四海。这道理,襄王自身比谁都清楚明了。”

司徒曳长叹一声,深深看了一眼跪坐在身前的少女:“朕也很高兴能遇到你,怀远。以后别那么生分,称呼朕一声兄长吧。”

少女瞬间眼眶微酸,伏在地上行了大礼,颤声道:“臣妹祈愿皇兄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等李景肃再回来时,已经穿好了全套甲胄,亲兵捧着头盔跟在身后。司徒曳同样披挂整齐,在男人惊艳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戎装的身影。

柔柔一笑:“朕看起来如何?”

李景肃忙不迭点头:“好看!太好看了!这件果然适合你!”

司徒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明亮崭新的甲片,笑道:“这纹样是你指定的吧?尺寸也是你偷着估摸的,是不是?朕可不记得你有叫人来给朕量过。”

李景肃笑道:“那还用特意叫人来量?早摸得透透的!”

一旁的司徒若听出了话中的含义,俏脸飞红。司徒曳自己也又羞又囧,轻斥一声:“大战在即,别说些没脸没皮的话!既然准备妥了便走吧,别叫将士们久等。”

出战之前,照例是要劳军的。

在司徒曳小睡时,劳军的准备早已安排妥当。朝廷拿出了储备,城内的各家大户也踊跃捐赠,出人出钱出物。准备了两天,备下犒劳将士的酒肉,在今日出战之前分发下去。等李景肃引着司徒曳来到城外,天已透亮。诸将合兵一处,两万大军早已等在那里。

皇帝和主帅的到来令等待许久的将士们精神都为之一振。在众人的殷切目光中,司徒曳独自走上了事先搭好的木架,昂然立于全军之前。

“将士们!颍州子弟、北茹兄弟们!今日一战,关乎颍州和朝廷的生死存亡,也关乎每个人的未来。成败在此一战,诸君的身家性命、亲族故土,也都在此一战!诸位是为朕而战、为朝廷而战,也是为诸位自身。我军人数虽居劣势,但数月下来,颍州与襄城早已齐心,中原儿郎与北茹勇士早已亲如兄弟。朕期盼见到诸君奋勇争先,也相信此战定能大获全胜!如有斩下北茹刘辉首级者,赏赐千金,敕封王爵!”

士兵们齐声高呼“必胜!必胜!”司徒曳待这阵情绪稍稍平复,向站在军阵前列的李景肃、郑燧、景溪、以及其他几位颍州将领招了招手。

几人不明就里被他招到高台上,司徒曳唤近身士兵拿来一坛酒和几个碗。众人这才明白皇帝是要跟他们喝壮行酒,却见司徒曳忽然抽出一把匕首,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劝阻之前割伤手腕,将血滴进酒坛中。

“朕今日在此,与诸位歃血为盟,同生共死!”

众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中原出身的武将和士兵们,皇帝歃血践行的举动闻所未闻、前所未有,每个人都被巨大的震惊和惶恐瞬间笼罩。

回过神来,却又感到无与伦比的激动。不少士兵当场落泪。

司徒曳面带微笑,看着站在面前的将领们个个都是满脸激动,柔声道:“朕的身家性命、我朝的前途未来,全赖诸君今日之奋勇。朕量浅,担心待会战场失态,不能陪诸君一道饮下这杯酒。诸君自便。”

一个颍州将领呜咽一声,仰头将碗中的歃血酒一饮而尽,摔了酒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臣愿为皇上效死!!”

其他人像是回过神来一样,一时间酒碗破碎声此起彼伏,众人齐齐跪倒,齐声道:“愿为皇上效死!”

“愿为皇上效死!愿为皇上效死!”

两万大军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北茹士兵特有的敲击武器以示拥戴的习惯更增添了这份气势。司徒曳看着眼前山呼海啸般的盟誓场面,忍不住也是心潮澎湃,眼眶含泪。

他逐一扶起跪在面前的将领们,最后一个是李景肃。他扶着男人的胳膊,凝视那张曾让他恨入骨髓的英武面孔,满心都是期待和眷恋。

李景肃在竭尽全力遏制激动的情绪,他看得出来。男人在感动的同时也心疼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反手抓着他带伤的手腕,像是在无声谴责他的自作主张。可他并非心血来潮。他是真心想要这样做。

毕竟这些将士为他而战,许多人也将为他而死。

“朕期待襄王为朕的大周朝,赢下这一战!”

李景肃沉声道:“臣定不负皇上厚望!”

山呼海喝之中,李景肃扶着司徒曳登上战车,自己翻身上马,高举令旗。众将也各自归位,号令层层叠叠迅速传递。两万大军挟着激昂的气势,全军开拔。

站在城墙上的司徒若远远望着铁甲峥嵘的场面,无限感慨地对程艾说:“程御医,我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跟随皇上出战,为皇上的理想尽一份力啊。”

程艾躬身道:“郡主这话说的,程艾倒是男儿之身,不也只能陪郡主在城中等候?并非只有上阵杀敌,才能为皇上尽忠效力。”

司徒若笑道:“说的也是。你我只需守候在此,待圣驾凯旋时,能让皇上与襄王安枕。”

颖水河畔,战阵已成。

慕云瀚和他的三千可浑骑兵,昨晚彻夜未眠,子时不到便过了河,确立了桥头阵地。五万大军分批过河,颖水两岸灯火通明,忙了整晚。等到刘辉带着司徒玮押后渡河时,天已蒙蒙亮。

整个晚上的渡河,有些混乱也是难以避免。慕云瀚全程参与整个过程,再一次深刻体会到刘辉对于全军的控制力其实并没有他本人所期望的那么好。

北茹六部,终究是倾向于听命本部族的首领,这点跟他们可浑部没什么不一样。区别无非在于可浑部只是单单一个部族,而刘辉的代国却已称帝建国。

最心无旁骛支持刘辉的,倒是孑然一身、没有部族兵力做后盾的李景润。

等到天色大亮时,五万大军终于在颖水南岸集结完毕,慕云瀚也回归了他的前锋本位。大军以颖水为左翼,直面东方,与倾巢而出的颍州·襄城联军正面相持。

慕云瀚本能地感到直面东方旭日的布阵方式并不明智。尽管现在是秋冬时节,阳光本该并不炽烈。然而结束了二十多天的阴雨连绵之后,这几天的太阳却灿烂得过分。不出意外的话,一早开始这万里无云的天气,应该又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这种天气,迎着光照的方向排兵布阵,便是劣势。慕云瀚很难说这究竟是刘辉没有在意,还是颖水岸边的地形导致必须如此。他只知道若是自己领兵,怎么也会想方设法错开一些。

旌旗猎猎,铁骑铮铮。他在迎面而来的朝阳中眯起眼睛分辨对面阵中的旗帜,却见早已熟悉的颍州诸将包括李景肃的帅旗之外,多了一簇此前并未见过的华美旌旗。

那是司徒曳御驾亲征的标志。慕云瀚惊讶地看到那个曾经差点被他掳走的少年皇帝身穿闪亮崭新的明光铠,容光焕发地站在一辆坚固精美的战车上,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出现在战阵前列。跟在他身边的,则是骑着黑色战马的李景肃。

他用可浑语轻声自语:“呵,御驾亲征?有意思。真有意思!”

中军的刘辉和司徒玮自然也看到了司徒曳。司徒玮的恨意骤然爆发,双手攥紧缰绳牙根紧咬,恨不能冲上去撕碎堂弟。刘辉大笑着纵马而出,冲到了两军阵前。

高声道:“很久不见了,永嘉侯!你特意跑来战场与朕相见,莫非是想念朕?你现在跟朕回去,朕还能饶你身边那男人一条命,让你做朕的皇后!朕不嫌你被那男人睡过,仍会好好待你!哈哈哈哈!”

代国将领和士兵附和刘辉发出哄笑,不少人污言秽语地辱骂调笑,军中顿时乱哄哄一片。慕云瀚微微皱眉,李景润也面无表情,只盯着司徒曳身旁的李景肃。

司徒曳并非没有想到刘辉会羞辱自己,真正面对时还是被气得脸色发白,两手握着战车的横杆,握得死紧。他身旁身后的将领和士兵怒气滔天,七嘴八舌地回骂。

李景肃抬起手臂,让将士们安静下来,转向司徒曳沉声道:“皇上,如此污言秽语、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皇上要如何处置?”

凶狠的面孔和恶毒的言语宛如噩梦,屈辱与痛苦的回忆犹如毒蛇般划过身心,让少年裹在铠甲中的瘦削身体一阵颤抖。司徒曳忍住内心那份冰冷,笔直地迎着刘辉的目光,决然地朗声回应。

“刘辉,你身为北茹王,本该奉我大昱为尊,擅自僭越称帝已是大罪!公然污蔑朕,口出狂言秽语,更是罪无可赦!朕乃大昱天子,岂容你随意侮辱!朕在此宣布虢夺你的一切封号,斩刘辉者,封北茹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