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艾顿时无话可说,心想万一治不好,到时皇上问责,死的还不是我这个御医?
然而李景肃紧接着来了一句:“治归治,尽全力,但不许对皇上透露半个字。”
程艾眼睛瞪得更大,心想这是要加一条欺君罔上的罪名?单纯治不好也许罪不至死,再加上欺瞒君主可就没有活路了。
“襄王……能不能放小臣一条生路?就当是看在穆将军面子上……?”
李景肃一阵无语。程艾艰难地说:“反正是要好好治,瞒着皇上,实在没什么必要啊……”
李景肃想了想:“那就不瞒着他。不过,要我自己跟他说,你别多嘴。”
程艾默默低下头,消化片刻,提出了医者最后的坚持:“既然这样,小臣不多嘴,但小臣说什么,襄王要绝对照做。否则,小臣拼着被皇上砍头,也绝不为襄王隐瞒!”
李景肃笑笑:“好。我也并非不想要静心养伤,只是……”
只是他这伤就算好了,武艺还能剩下几成,他也实在心里没底。如今的北茹第一勇士,已经名副其实是李景溪。遭受重创的双肩、伤势复发的心肺,还能支撑他披上重甲、执起长刀,为心爱之人跃马扬鞭、纵横沙场么?
再遇上刘辉,他还能赢么?
李景肃其实一点信心都没有。但他不能告诉司徒曳,也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程艾见他心事重重,自己也一样是心事重重,踌躇片刻:“从前小臣跟皇上提起过,小臣的师父是不世出的神医,若能寻到他来为襄王医治,绝对万无一失。就连皇上龙体上的伤痕,说不定也有办法除去……”
“只是人不好找吧?”李景肃淡淡道,“既然是不世出的神医,想来定是居无定所、行走天下,根本不知如何寻觅。”
程艾叹道:“小臣也想亲自去寻,可实在走不开……”
“罢了,你尽力就是。这些日子大大小小的伤患接连不断,你也没几天闲下来的时候。”李景肃叹一声,“然而若是颍州开战,只怕更忙……”
程艾吓了一跳。李景肃笑道:“怎么,怕了?开战不是迟早的事?城里早已暗中开始准备,你没发现?”
程艾战战兢兢道:“确实……听穆将军说过,但……”
“别担心,再不会如朔阳那样了。再不会的。”
李景肃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隐隐作疼的胸口,目光深沉。早在司徒宪作乱之前,他已和襄城暗中联络,确认了刘辉的动向并非进攻大风谷。襄城作为大后方,正在动员兵力、集结粮草。羊谊的意思,是想倾尽家底做一次决战,一举解决代国刘辉之患,再南下平叛。他和也利桢都已经同意。但能否实现羊谊的设想,最终要看颍州、而非襄城。
他万万不能在此倒下。
司徒曳既然振作起来,对司徒宪谋反案的追责便推进得格外迅速。没过几天,几名文武官员被革职查办,交由廷尉审理。在谋乱之夜被当场抓了现行的武官和士兵,也在审问无误之后,被皇帝亲口判了斩立决。
包括徐姗姗。
朔州徐氏被判夷灭三族,哪怕是已经暗中逃到江南的,将来一旦抓住、永不赦免。判决之重,堪称此案之首。
杨若从御书房被救出之后并无大碍,卧床静养了几天,前两日已能起身。司徒曳亲自询问了那晚的情况,杨若据实回答之余,也为徐姗姗求了个请。司徒曳不置可否,只问她还愿不愿意留在宫里继续服侍。若她愿意,将赐姓司徒、册封郡主,实际上成为皇帝的义妹。
“留在朕的身边,对你并无益处。但朕的后宫,确实不能无人管事。你若愿意,朕希望你能帮朕打理几年。日后,朕会为你寻觅一门合适的亲事。若你有心仪之人,朕也会为你做主。日后你与朕便是一家人,不会有损你的名节。只是从此你再不是杨家女,为朕打理后宫也难免蹉跎青春。你可慢慢考虑,亦可回家与父母商议。朕决不强求。”
选侍变郡主,等于彻底断绝了成为皇帝后妃的可能,成了同姓兄妹。杨若只是略作思索,迎着少年天子诚挚的目光深深行了一礼:“民女谢皇上隆恩!”
当天,司徒曳便下旨赐杨若更名为“司徒若”,封号怀远郡主,执掌后宫。杨若一步登天,成了皇帝的干妹妹,羡煞旁人。
司徒曳如此重赏提拔,自有其原因所在。司徒宪之乱当夜,杨若阻挠徐姗姗偷盗玉玺有功,又因此受伤,他有意将她立做典范。再说杨若入宫以来,行事端正、进退有度、宽和大度,少年天子都是看在眼里的。想到自己后宫总是需要有人管事,他便与李景肃商议,想认杨若做个干妹妹。
李景肃乍一听皱眉不已:“你就不怕封赏过度,招来后患?”
他确实不怕:“郡主早晚要嫁出去,不必担心她掌权日久、心性改变,你说是不是?”
“你这样一说倒也没错……”
“再说,改了姓氏,等于是皇家收养了她,在礼法上便与杨氏再无瓜葛。”
少年天子冲着恋人嫣然一笑:“比册封她为妃为妾,后患小得多!”
李景肃也笑了:“你只要不娶她,封她什么都行。”
选侍变郡主虽说是一步登天,到底史无前例。司徒曳心里也清楚,笑话自己只爱男人的肯定大有人在,嘲笑杨若“夫妻变兄妹”的也未必没有。因而册封之后,对新认下的干妹妹格外抬举,有意给她立威,让她自己和旁人都习惯她的新身份。司徒若受宠若惊之余,愈发端正心态,约束言行。
徐姗姗临刑之前,司徒若去牢房里见了她最后一面。曾经神采飞扬、昳丽傲然的少女如今蓬头垢面、神情呆滞,见到她立刻破口大骂,指责她落井下石不肯救自己一命。司徒若深深叹一口气。
“你自己犯下了欺君谋逆的大罪,要我如何相救?我亦险些被你害死。在皇上面前为你求情一句,已经我唯一能做的。”
徐姗姗却见了她身上崭新的宫服:“你那衣服……是什么?皇上封了你什么?”
“皇上隆恩,收我为义妹,赐封怀远郡主。”
徐姗姗呆愣片刻,高声狂笑:“好你个杨若!真是好心机!好手段!你踩着我的尸首上位晋封,活该守一辈子活寡!”
司徒若无限同情地看着她:“并非是我陷害你,也不是我撺掇你勾结司徒宪,何来踩你尸首之说?你若能像我一样看清现实,明白皇上终究不会属意你我,顺其自然,何至于如此?”
“那你为何不提醒我!?”
“我提醒,你便听得进去?传到别人耳中,还以为我居心叵测、谋划深远。我无非是恪守本分罢了。皇上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何你只怨恨他,却不懂得欣赏守护?世间情爱,本就难以强求啊。”
司徒若不知道徐姗姗临死之前到底有没有想通自己的话。行刑那天她当然没有去。监斩的李景肃从刑场回来时,在宵衣宫的廊下遇到了她。
“襄王殿下。”
“怀远郡主。”
“襄王可是从刑场回来?徐氏兄妹,已经……”
李景肃点了下头:“夷三族、永不赦。皇上如此决绝的裁断,想来那位徐选侍确实令他极度失望。你,当引以为鉴。”
司徒若微微一笑,躬身行礼:“殿下过虑了。小女对皇上从无僭越之念、非分之想,能够承蒙皇上大恩、收为义妹,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小女自知身份,定会尽心服侍皇上和殿下,对宫闱之事也会守口如瓶。小女若有错处,殿下尽管教训。”
李景肃笑道:“既然你如此聪慧,我也不多说什么。你我都是侍奉皇上的,就各守本分、齐心协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