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李景溪哼了一声:“要是肃哥你真把他杀了,嫂子还不一定怎么跟你闹呢!我看啊,他就是偏袒他那些亲戚,没把咱们当一家人!”
李景肃又气又笑:“本来就不是一家人,你这也太强人所难……”
心里却不由地一动,稍稍有些明白过来。司徒曳跟他终究不是一家人,但那孩子……已经没有家人了……
名义上他坐拥四海,他的亲人也都在世,他却再无人可称之为“亲”。司徒宪的背叛彻底断了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他终于放弃了所有对于“亲族”的幻想,接受了自己孤家寡人的现实。
难怪他看到郑氏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会那么羡慕,又那么伤心。
难怪他对所有人都变得客客气气、平淡疏离。大概是觉得,只要不再付出真心,就不会再依赖什么人,也就不会在遭遇背叛和欺骗时那么伤心难过吧?
假以时日,生硬的外壳或许会变得柔软圆滑,突兀的转变也能让人接受,当做是少年褪去青涩成熟长大的必然。可从本质上来说是截然不同的。放任他这样下去,李景肃知道自己会永远被他关在那层硬壳之外。
景溪探头探脑地朝浴室方向看了看,问他:“嫂子自从那天之后,怎么好像一直不高兴?我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他觉得他害郑燧受了重伤,对不起郑燧、也对不起你。”李景肃苦笑,“你嫂子大概是想振作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我。所以,对我也是一样的态度,你们都不用介意。”
景溪“哦”了一声,神秘兮兮地问:“那你们欢好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李景肃用力一巴掌拍在堂弟头上:“闭嘴!你再没大没小,也要记得他是皇帝,不是真的你嫂子!”
景溪抱着头委屈:“肃哥你真不能娶他吗?娶了就是一家人了呀!”
李景肃再打:“你连娶郑燧都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娶到皇帝?别乱出主意了,回去睡觉!”
“你怎么知道我娶不了阿燧?”
“你敢去跟他爹提亲?”
景溪牛脾气上来,拍胸脯发誓:“当然敢!等他伤好,我写信让我爹带东西来提亲!”
李景肃踹他:“赶紧滚!别到时候惹怒了郑琨,咱们跟颍州闹翻了,我就先把你打死!”
把堂弟赶走,李景肃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司徒宪之乱,头功是李景溪和穆陵。虽说在朝会上司徒曳对二人进行了褒奖,其实两人一个不在乎功名利禄,另一个更在意恋人受伤,谁也没把自己的功劳当回事。倒是李景肃觉得有点委屈他们了。
檐廊上有了动静。司徒曳沐浴归来,带着一身清新的皂香,进门之后便吩咐宫女们都退下。李景肃凝视着他沐浴后愈发娟秀的面庞,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竟然直接脱掉了披在肩上的里衣,裸着身子跪坐下来,开始解他的衣带。
李景肃呼吸都快停滞,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司徒曳不解地看着他:“不是说了等到晚上?”
李景肃皱眉:“我还没有沐浴。”
司徒曳沉默片刻:“没关系,你昨日不是沐浴过了。再说,我洗过了。”
说着便试图挣脱李景肃的钳制,继续去解他的衣服。李景肃更强硬地捏紧了他的手腕。少年疼得皱眉,却没喊疼,也没叫他松手。两人像是在较劲一样默不作声,一个用力挣,一个就用力抓。直到司徒曳再也受不了,抬眼看着李景肃,眼泪汪汪。
“我捏疼了你吧?为什么不说,也不让我放手?”
李景肃的声音和脸色一样沉。司徒曳看了他一会,低垂下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来问你?我知道你生气伤心,曳儿,可是为什么要这么疏远我、疏远其他人?伤害你的人又不是我们!”
司徒曳光裸的肩膀狠狠地瑟缩起来。李景肃看得心疼不已,赶紧松了手,拾起丢在一旁的里衣给他披上。
“你连一点想跟我欢好的心情都没有,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还是觉得现在的我跟从前一样,能对你的感受熟视无睹?”
司徒曳用力摇头,眼泪终于扑簌簌掉落,像是憋了许久,再也憋不住。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仲源受伤那么重,差点就……
“我也害怕……
“只要想想,要是再被刘辉抓住……他不知道、不知道会怎么对我……我就觉得好怕……
“要是仲源死了,或者我被刘辉抓回去,那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轻信和愚蠢造成的……
“我……想到这些,就觉得没脸……没脸面对你们……”
他抓着衣襟胡乱擦拭眼泪,把脸埋在濡湿的衣料中,不敢抬头。
“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所以,你放心……你们放心……我不会再那么蠢了……”
李景肃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怀着怒意质问:“再也不相信的人当中,也包括我?”
“不是……”
“也包括郑家的人?包括方淮?包括程艾?”
司徒曳轻声啜泣,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只摇头不说话。李景肃长叹一声。
“我看你现在这样就挺蠢的。我的确想看到你幡然悔悟,跟你那些司徒家的亲戚划清界限。可你连我也一竿子打死了,又让我觉得还不如让你一直执迷不悟!”
摸了摸怀中人纤细的腰身,轻吻半干的头发,他柔声训斥他:“你啊,小时候你父皇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帝王之道,恩威并施。像你先前那样,对奸佞权臣一再原谅宽容、听信谗言,固然愚蠢。事后却疏远忠贞之人,就是聪明成熟的表现么?哪怕是演戏,你也得对我们这些人好一些,难道不是么?”
“我……我不想演戏……”
李景肃笑了,轻轻把人搂紧,半是嗔怪半是怜惜地说:“傻孩子。司徒宪和你母亲,难道不就是把你的善良仁慈当做愚蠢懦弱,才会欺负你到这地步?”
司徒曳攥紧了他的衣服,抖得厉害:“我父皇……我父皇真的没教过我……为何国难当头,我的亲生母亲舍我而去……为何权倾朝野的托孤重臣、我的亲叔祖,会想要把我当做娼妓一样送给敌人玩弄……父皇真的没教过这些……真的没有……”
李景肃听他嗓音沙哑、声线抖得厉害,听起来字字泣血,心疼至极。胸口更是气血翻涌,疼得眼前发黑。他花了好一阵才克制住情绪,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轻拍后背给少年顺气。
“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别生气,也别再想了。这两天才调理得好些了,当心气得狠了旧病复发,程艾又要怪我不会照顾人。”
司徒曳窝在他怀里好半天,才闷闷地说:“对不起,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叔祖和季容……应该……应该早就……早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