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并不知道这一细节，当时我们也无暇商议。不过我想，他既然这样说，说明他当时就有考虑，并不想凭借李氏和也利氏单独立国。”

羊谊道：“虽然李景肃未曾询问过我的意见，但在我看来，单独立国也并非上策。李景肃虽说在北茹声望不错，一旦竖起反旗与北茹王决裂，也不可能一呼百应。刘辉虽然暴戾，毕竟没到天怒人怨、众叛亲离的地步，跟他有竞争和仇怨的无非就是李氏。也利氏出于联姻考虑，也出于以前的一些积怨，选择了支持我们，已经是意外之喜。其他几个北茹大部族，目前都不可能倒戈。所以仅凭两个部族的力量，无论称帝还是称王，都显得力量单薄，且有那么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

“皇上是想把李景肃变成我朝的呼延比罗？”方淮道，“可是为什么要改国号呢？”

“对啊，为何要放弃昱朝国号？放弃了国号，那我们……不也名不正言不顺了？”郑燧附和地问。

“前朝的异族名将呼延比罗，因为受到其本族君王的猜忌，内心不安，战败被擒。听闻家眷悉数被杀之后，怒而效力前朝，屡建战功，成为一代名将。景肃与他确实有相似之处，但他却能做到更多呼延比罗做不到的事。只要景肃与朕齐心协力，朕的理想，就有可能实现！”

司徒曳再度环视众人，轻声询问：“你们恨北茹人吗？”

几个人都是一愣。司徒曳不待他们回答便道：“不必顾虑什么，你们当然会恨。北茹从十多年前开始便与我朝摩擦不断，搅得边境不得安宁。永嘉事变更是攻破都城，直接撕裂了半壁河山。十多年的大小战事，死伤军民无数，忠骨冤魂赢垒你们当然恨北茹人。”

“朕也恨。”

羊谊惊讶地张大了嘴，方淮和郑氏兄弟面面相觑，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朕恨他们杀戮百姓、蹂躏山河，朕也恨他们对朕所做的一切……朕在北茹王宫经历了什么，你们也不是猜不到……”

司徒曳的手紧紧攥着双膝的衣物，身子微微发抖。

“但是，救了朕、给了朕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的，也是北茹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颤抖不止的身体。

“怀兴、程艾，你们在梦中见到的那头麒麟、指引你们赶来大风谷救朕的白麒，给朕指了一条路。朕忽然明白，北茹人和中原人是一样的，有好人、也有坏人，有谦逊进取的、也有妄自尊大的，有率性正直的、也有残暴野蛮的……不是因为他们是北茹人，就全都是嗜血残暴、杀戮成性的野蛮人，对不对，羊先生？”

羊谊缓缓点头：“皇上说的没错。臣流落襄城十多年，与北茹人朝夕相处，深有感触。北茹这个民族，确实有其可取之处，许多北茹人对中原的礼仪文明也是心向往之。皇上所说，让北茹和中原联手共存，并非不可能……”

司徒曳又转向郑氏兄弟：“从永嘉事变之前，颍州便处于对抗北茹骑兵南下的前线。朕知道颍州军民与北茹仇怨很深，但是眼下，朕认为联合起来是最好的方式。颍州、祁州、朔阳、金州一线，夹在刘辉的北茹和江南的吴王之间，分散力量必定无所作为。只有联合这几个州郡的力量，才能北抗刘辉、南定天下，让四海重归一统。”

“颍州、祁州孤悬江北，朔州、金州盗匪横行。江北这支离破碎的局面，单单凭借颍州的力量，的确力不从心。听闻刘辉这一年来之所以没有进攻颍州，部分原因在于东北可浑部的叛乱。若是叛乱平息，难保他不会大举南下进攻颍州……”

郑邕还是满脸为难之色。司徒曳用柔和的眼神看着他道：“郑司马不必为难。朕知道这提议过于突兀，超出了颍州之前的预想。朕也觉得如此大事，是该与郑刺史亲自商谈才好。你们兄弟二人可以商议一下，看是否先有一人返回颍州。待襄城安定下来，朕必会亲赴颍州。到时候倘若颍州不愿联合，朕也愿意留在颍州，绝不勉强。”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程艾吓得抬头，眼巴巴看着司徒曳平静严肃的侧颜，在心里为李景肃捏一把汗。

良久，郑燧试探着说道：“请皇上恕臣僭越之罪皇上果真愿意为了颍州，放弃与李景肃将军的……”

“朕绝不会辜负历经事变还愿意效忠于朕的颍州、为了营救朕而死难的颍州勇士、还有舍身冒险的你！”

郑氏兄弟不约而同地俯首行礼：“颍州郑氏，誓死效忠皇上！”

郑邕随即道：“正如皇上所言，兹事体大，臣无法代表颍州做出决定，恳请陛下准许臣先行返回，与家父和颍州诸将商议此事。”

司徒曳点头道：“郑司马尽快安排吧。”

“不知国号一事，陛下如何打算？”方淮追问，“最好也能给郑邕一个说法，方便他回去商议。”

司徒曳微微一笑：“朕不是没想过，改了国号，是否有违民心民意。可是仔细想想，我朝得国，本来就像是窃国一样，多少有些不够光彩。开国至今不过五十余年，竟有一半时间处于内乱和战乱之中，百姓当真对这王朝有什么留恋吗？”

几个人哑口无言。司徒曳说的虽然都是事实，但他们从未想过会从皇帝口中听到如此直言不讳的评价。

“以朕的才德，本不该如此狂妄，攻讦先人。可朕的确认为，一个崭新的国家，理当从头开始，有个崭新的名号。否则，北茹人也会觉得像是投降了中原昱朝一样吧？”

“不知皇上打算用什么国号？”羊谊询问。

“周！”司徒曳干脆利落地回答，“朕想要建立一个古时那样强大统一、尊礼守法的帝国！至于年号，届时还请郑刺史、羊先生、怀兴，为朕好好斟酌一下！”

离开司徒曳的住处，几个人的脑子还是晕的，包括羊谊。沉默地走远之后，方淮才开口叹道：“我忽然觉得之前是我们低估了皇上。皇上的心胸和理想，竟在我们这些比他年长许多的人之上。”

郑燧道：“之前我们在颍州，只觉得朝廷的命令优柔寡断、不切实际，从未想过皇上竟如此有主见……”

郑邕若有所思道：“皇上嘴上虽然说尊重颍州的决定，可是语气却好像已经决定下来了，并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只有羊谊轻声笑起来：“你们还未发觉，皇上已经脱胎换骨、浴火重生？他第一次被李景肃带来襄城时，也还不是这样。那时我也没想到，他会有今日这番理想。”

郑燧的第一个念头是李景肃改变了司徒曳。尽管不愿承认，但在地牢中与李景肃患难与共了一个月，他内心已经接受了李景肃，接受了那个北茹将军和本朝皇帝这段不该得到祝福的感情。

第二个念头竟然是觉得高兴。倘若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就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与李景溪兵戎相见了，多好啊！

他向自己的大哥请求道：“大哥回去跟父亲说的时候，还是劝劝父亲。皇上的提议，我认为可行，但需要我们所有人都为之努力！”

方淮立即赞成：“没错。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回去？”

郑邕长叹一声：“不用了。你们都变成了李景肃的说客，我担心父亲反而会生气。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仲源，你留下来好好服侍陛下，等我带父亲一起回来！”

小曳决定自己篡自己的位、自己禅让给自己……= =……

我真的很忐忑！我纠结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最后决定史无前例地……自己篡自己的位、改国号不改年号……

希望我这个解释（对、没错，这一章是我在解释）能够令大家和角色们满意……

不过我也想尝试，浴火重生、经过麒麟指点的小曳，提出一个稍稍超出自身时代局限额理想，应该也算解释得过去？

孩子都死过两回了呢……

理想建模联想建模理想建模……

写爱情故事还非要对标真实历史观的我，真是自己找抽

这种不同民族共存的理念，是借鉴古罗马的，尤其是从盐野七生的《罗马人的故事》当中，受到启发良多。

第00109章 一〇七、倾心为你（1）

永嘉四年正月初四，也利部族的上层贵族在族长也利桢、首席安达也利坦达的带领下，拥兵三千，进驻襄城，与李景肃和也利撒罕等人顺利汇合。

这一年，江南江北分别使用两个年号。北茹从刘辉父亲那一代开始便不用中原年号，只单纯以某王第几年来计算。江北的颍州、祁州和其他零星割据的地区，仍旧沿用“永嘉”年号，因而是永嘉四年。而江南自从吴王司徒遥称帝之后改年号为“天正”，过了正月便是天正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