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她还把自己的毛烤焦了。”
“再烤一次,就可以捧着熟透的爪子当肉啃了。”
伏?从怀中取出青琅钿花,那东西熠熠发亮,被他捂得温热。
啼野看着眼熟,那小兔子每天戴着它,青花好似生在了雪发上。有一次,她在冥灵林里四处撒欢儿,不小心弄丢了,伏?不在,是啼野唤几个魔族帮她找了一整天。
“她也会走黄泉路、渡忘川河、过奈何桥么,我还能否找到她?”
啼野沉默半刻,道:“难了。”
“为何?”
“罚恶司的孽镜台一照,什么也藏不住,全看判官饶不饶她。”
“要是不饶呢?”
“不饶就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伏?的眉梢微蹙,好似在想什么,神色变得更加晦涩不明。
啼野压住那支花钿,打断他的思绪,“那些害过她的人,全都被我杀光了。”
伏?顺势看他,金瞳微烁,“没害过她的呢?”
“也杀光了。”
啼野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年之内造了百万尸山血海,多是为了伏?,正因如此,伏?才更觉微妙。
那罗耶知不知这一年,啼野会迁怒于三界,害死更多的人?不过,就算那罗耶知道,让伏?及时归去,啼野的迁怒虽能停下,伏?却无所改变,怀着仇恨,只会变本加厉地痛杀更多人,二者同恶相济,彻底覆灭三界,也是悲剧。
可惜,伏?偏是个浑身反骨、冥顽不灵的,那罗耶失身舍心,依然没有让他回心转意。如果他是那罗耶,他一定不救自己,干脆让自己这祸害彻底死了。
伏?回神,突然问道。
“啼野,你可曾想过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比如说,你是谁,从何而来,想要什么?”
啼野的动作一顿,打量伏?:“你何时关心这些?”
“我记起了些诞生之初的事,太遥远,太模糊,居然分不清自己原本是谁。”
啼野渐渐地敛了视线,变得一声不响。
伏?看得出来,啼野的心情不算好,他活了数万年,让他想起些往事着实困难。
“如果你忘了,那就算了。”
“想是想过,那时东君在天地间设了一个学院,我去淌了那趟浑水。”啼野的指尖搭在鼻子上,眸光幽深,“但后来,我发现探究这些是无用的,你是魔,并非因为你生来是魔,而是因为他们说你是魔,即使你曾经视己如神。”
伏?但笑,“神,你把自己当成什么神?”
啼野阴阴地问:“太阳是神,月就不是神?正义是神,恶就不是神?”
“是,你说的也对。”
“你是谁不取决于你,取决于世人如何看你,身份只是众生所做的分别,你大可把它当成名号,他们要叫你魔,那你就是魔。”
伏?端量了啼野片刻,道:“他们说你将永远孤独,可你交到了我这朋友,那我猜,他们也说你生来没有心,因此你炼出了一颗灵窍。”
啼野盯了伏?大半晌,竟然轻轻笑了,道:“我是不是让你太明白了?”
伏?也笑。
啼野炼出了灵窍,却拿它收集天地魔炁,使之成为六界垂涎的宝贝。他想要修出来一颗心,却不想要珍惜这颗心。反倒把这颗心变成一个器具,将其踩在脚下。
伏?问他:“所以,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啼野把视线掠向窗外。
穹顶混沌,天际暗红,血光从窗棂透进来,炎地流火,远处的黑山叠嶂,显出一派壮丽肃杀。青面獠牙的使魔们仍然立在柱子上,默然地注视着殿中央的双祖。
啼野的眉宇间常聚阴翳,即使故作开朗也无以散开,他有一双众生见之胆颤的黑眸,幽邃阴冷,如一道深渊吞噬所有光明,亦如一柄刀锋狠戾刺向天空。
可那锋芒不仅向着苍生,亦向着他自己。
“我要我族永不湮灭。”
伏?一阵沉默,并不意外。
让魔永不湮灭的唯一道路,就是让这世道永远是魔的世道。
啼野是魔界的血月,是魔界的心骨,是魔界的信仰,有啼野在,则魔族永远自在逍遥。若是啼野湮灭,则魔界也会信仰崩塌。
啼野迷惘过上千年,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后来,他在西荒遇见了伏?,那时他的图谋已经很明确,要把这世道彻底变成魔的世道。
如今,他就快实现所求,这寰宇被他翻天覆地,月在上,日在下,就连东君也再不必苏醒,他会想方设法让老师永远沉眠。
与此同时,伏?也逐渐觉察到,他和啼野所求不同。
伏?曾把天底下的宝物都纳入囊中,杀了苍生,登了罗天,吞了佛心,这世间的所有快感于他而言皆是转瞬即逝,这天底的所有东西在他眼中无不唾手可得。但是,他仍然空虚,仍然执著于找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尽管他一直没有找到,可如果要太阳永沉,要世间全都烟断火绝,要纷呈颜色归于黕黑,要礼乐崩坏万音化于死寂,那绝对不是他所追求的。相反,伏?喜欢看那万水千山,喜欢吃那山珍海味,喜欢听那雨雪霏霏,他将这浮生视如一场尘梦,更希望永远活在这神魂颠倒的梦里。
伏?和啼野,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或许他们不是志同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