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魏神医见他如此,走过来道:“现在虽是冬天,这尸身……也不能放得太久,还是早些让他入土为安吧。”

段凌这时已经冷静下来,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他在世上只得一个亲人,总要让他们见上一面。”

“我听姓陆的小子说过,他是还有一个弟弟?听说住得也不远,要不要送封信过去?”

段凌闭了闭眼睛:“我去写信。”

魏神医见他一脸疲倦,倒是动了恻隐之心,劝道:“瞧你这副样子,怕是一夜没睡吧?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别的交给我来操办。”

段凌又瞧了陆修文许久,才令自己移开视线,起身道:“不必了,我当初受修言所托,带他兄长出来求医,如今……我得亲自给他一个交待。”

魏神医想想也有道理,便将书房借了给他。段凌下笔极快,一封信一挥而就,很快就写好了。魏神医问清了陆修言住的那个山谷,叫人快马送过去。

“若是快马加鞭,这信一日一夜就可送到了。”

“嗯,有劳魏前辈了。”

“要不要准备寿衣?”

“不用了,他身上穿的那件,就是他自己选好的衣服。”

魏神医想起陆修文的性子,倒确实是会为自己安排好一切,便道:“那棺材总用得上吧?镇上有一家棺材铺子,用料实在,价格也还算公道。”

段凌脚步一顿。

“棺材……”他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只觉陌生得可怕,却还是道,“我去看看。”

镇上离得不远,但魏神医怕段凌不认得路,还是陪了他走了一趟。

那棺材铺子开在一条小巷子里,大门灰败破旧,走进去一溜棺木,阴森得骇人。段凌倒是不怕,一口棺材一口棺材的看过去,挑选得十分用心,又敲又打的,恨不得自己躺进去睡一睡。

魏神医在旁等得直打哈欠,道:“我瞧姓陆的小子也不像是讲究的人,你何必如此费心?”

段凌眼神冷漠,垂眸瞧向那口乌黑冰冷的棺材,手指抚过棺木粗糙的边缘,嗓音微微沙哑:“他以后……都要睡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了。”

饶是魏神医见多识广,听了他这番话,心中亦觉不忍,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钟情于他,他也不可能活过来,还是早些忘了才好。”

“你说什么?”段凌猛地抬起头来,盯住魏神医道,“你说谁……钟情于谁?”

魏神医也吃了一惊,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对陆修文一片痴心吗?你这几日的言行举止,我都瞧在眼里,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断袖之癖虽有逆人伦,但你这样待他,也足以叫人动容了。”

段凌张了张嘴,仿佛被他吓着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魏神医何等眼力,只是看他这副表情,就明白了前因后果,眼珠一转,露出些怜悯之色,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你自己也不晓得。嗯,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徒惹伤心。只可惜了那姓陆的小子……他对你……”

段凌脑子里乱成一团,翻来覆去都是魏神医的那句话。

他钟情于陆修文?

哼,实在可笑。

他很快镇定下来,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一下,道:“魏前辈弄错了,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照顾陆修文而已。我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是啊,他喜欢的是陆修言。就算陆修言娶妻生子了,他也不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

他怎么可能喜欢陆修文?

那个已经死去的、毫无生气的陆修文。

那个即将躺在冰冷棺木中的陆修文。

那个再不会睁开眼睛的陆修文。

那个……

段凌忽略心脏处隐隐传来的痛楚,自己对自己说绝、不、可、能。

魏神医欲言又止。一句话在他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又咽了下去,道:“看来是我弄错了,不过你受人之托,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了。”

说完后,又在心中加了一句:但愿你永远也不知道。

段凌一心想着自己的事,倒是没察觉他话中深意,挑完棺材后,急匆匆赶了回去。

陆修文只有一个弟弟,身后事如何操办,自然要由他决定,所以在陆修言过来之前,两人也没什么好干的。魏神医忙活了一天,多少觉得累了,便先回房休息了。

段凌则去打了盆水,给陆修文擦拭身体。正月的天气,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冷得刺骨,段凌皱了皱眉,转身去灶房里生火煮水,最后端着一盆温水回了房间。

陆修文仍像他离去时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段凌用水打湿了帕子,绞干后慢慢擦过他的脸。他光洁的额头,紧闭的双眸,还有柔软的嘴唇。他相貌跟陆修言生得这么像,但段凌觉得,自己再不会将俩人认错了。

他动作轻柔,像是怕弄疼了陆修文,一边擦一边低声同他说话。

“刚才我们去挑……棺材,魏前辈竟然说,我是喜欢你的,你说可不可笑?你是明白我对修言的心意的,从前在魔教的时候,只有他真正关心我。至于你……”

他顿了顿,回想起多年前的旧事:“你当时真是可恶得很,我有一回得罪了右护法的手下,你二话不说,取出鞭子来就抽了我一顿,抽得我在地上打滚。后来我躺在床上,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你也没来看我一眼,还好修言送了伤药来。”

段凌说着,撩起衣袖寻找那时的伤痕,但过了这么些年,旧伤早已痊愈,连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他失望了一下,接着道:“后来你叫我去抓那小金蛇,我漫山遍野找了两天,好不容易找到那玩意,却被它咬了一口,整条手臂都黑了,差点丢了性命。这回你倒来看我啦,却是嘲笑我太笨,连条蛇也抓不着。”

“还有一次……”

段凌一条条细数陆修文的恶行,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因魏神医的话而动摇的心总算坚定了一些。

他给陆修文擦好了身体,又替他重新穿戴整齐,然后坐在床边,低头叫他的名字:“陆修文。”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从来也猜不透。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你若是……若是对我有情,为什么一个字也未提过?”段凌哼笑一声,有点儿报复的快意,“你既然不可肯说,那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