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看到香囊上的名字,却忽然间屏住了呼吸。

苏燕已经会写字了,可她的绣工不好,绣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好在不影响辨识。徐墨怀看到上面的“墨怀”,一瞬间浑身僵硬,这两个字仿佛在嘲笑他一般,势必要让他一辈子寝食难安。

是他先骗了苏燕,也是他将苏燕逼到投河自尽。

这世上他所珍视的人,终于都一个个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什么都抓不住,从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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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象殿的大火一直烧到了翌日清晨,险些将殿室也给烧了。徐墨怀的行为更加让人认定了苏燕的死另有隐情,除了先皇后与长公主以外,苏燕也渐渐地成了宫人们闭口不谈的人物。

徐成瑾去到含象殿的时候,与苏燕有关的一切都没了,整个含象殿都被重新布置了一番,从前苏燕亲手种下的花草也都被搬走,好似她不曾存在过一般。

所有人都说他的阿娘是被他父皇逼死,而他阿娘的神志不清也都拜他父皇所赐。

徐成瑾几乎抑制不住心中对徐墨怀的怨恨,他跑去紫宸殿想鼓起勇气质问,可踏入书房后,见到的却是一张憔悴苍白的脸。

徐墨怀的手上泛起了燎泡,握笔的姿势显得有些僵硬。见到徐成瑾来了,他抬眼朝他看去,眼底尽显疲态。

“想问什么?”

徐成瑾看到徐墨怀的表情,想问的话又变得说不出口了。问了又能如何?无论如何眼前的人是他父皇,更是一国之君,日后等他死了,皇位迟早都是他的。待他做了皇帝,也要把父皇的东西都烧干净。

见徐成瑾不说话,徐墨怀又收回目光,淡淡道:“无事便出去,朕还有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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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燕死后没有追封,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她下葬在何处,从前深得宠爱的苏昭仪消失得干干净净。

徐墨怀夜里鲜少能睡个好觉,他以为自己能梦到苏燕,可过了很久依旧没有等到。

入秋的时候,他以政务为由回了趟洛阳,自从在此处射伤苏燕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洛阳的行宫。

而如今重游故地,徐墨怀想起的不是铲除逆贼时的痛快,也不是与外祖及恩师的对峙。他想起的只有苏燕绝望到空洞的一双眼,远远看着拉开弓弦的他。

那个时候他的心中尽是恼恨,似乎在面对苏燕的时候,一切理智都化为乌有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发觉,苏燕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就像那些疤痕抹不去一般,原来在苏燕心里,这些往事也从未揭过去,她一直都不曾释怀。

回到洛阳的第一日,他一个人去看了那棵千年银杏,踩着满地金黄的时候,想起了年幼时祭拜古树所许下的心愿。

他当时只想着一生顺遂,与家人永不分离,不再被任何人抛弃。

到头来竟一个也没有圆满,也不知是他心不诚,还是所谓神树不过是哄人的玩意儿。

如此想着,他却仍忍不住默念道:“若有神灵,让我在梦中见她一面也好。”

他想再见见苏燕,即便什么也不问,只是看上一眼也好。

徐墨怀本不曾心存期冀,可夜里果真让他梦见了苏燕。

梦里仿佛回到了相州城,鹅毛大雪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苏燕站在城墙上,分明离他很远,他却能清晰地听到她口中说了什么。

“我也不想这样,你又何必逼我。”

他张了张口,想阻止她的动作,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她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她的衣袖随着坠落而鼓起,如同一只折翅的燕鸟般重重摔在他面前,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

从噩梦中惊醒后,徐墨怀坐起身下意识看向空荡荡的床榻一侧,察觉到面上的异样,他伸手去摸,只触到一手的冰凉。

第101章

自从在街市上见过孟鹤之后,苏燕连着三个月不曾下山,偶尔从张真人口中得知些宫里的消息,除此以外在山里过得也算安闲自在。

兴许是在宫里习惯了锦衣玉食,忽然间由奢入俭也是有些不习惯,苏燕手头没什么银钱,便去山下买了绢布学着从前在幽州的时候做绢花,做好了以后让赵真人拿到山下去卖。

如今所有人都当她死了,继续留在长安也没了必要,索性等她攒够了银钱去江南一带看看。

慈云观里的日子很安宁,苏燕与几位女冠都十分处得来,文音元君甚至问她是否有意出家修道。苏燕正在剥豆子,闻言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我没有悟性,学不来这些。”

文音从未问过她以往的那些事,然而苏燕的言行,偶尔也能让人看出她并非是个富商家的小妾。

“你说你身无牵挂,无父无母连个去处都不知晓,身如浮萍一般随波游走,何不随我们修行图个身心自在。亦或者其实你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仍觉得不甘心?”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岂是轻而易举便能忘却的。她当然不能放下,至少现如今做不到。

苏燕一直觉得文音元君是个聪颖又心细如发的人,必定是早早猜到她来历没那么简单,才会意有所指地问起这番话。

她沉默片刻,低垂着眼睫,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说道:“我一直在想,世上真的会有人一边瞧不上一个人,一边又对她情根深种吗?一定是因为不够喜爱,亦或者是根本就将她不放在眼里……”

文音元君看着苏燕苦恼的表情,说道:“有自然是有的,虽说听着有些古怪,但也不在少数。”

她说着便笑了笑,坦然说道:“我年少时钟情一个乐人,他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惜蠢而不自知,时常在我面前卖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十分会讨人喜欢,可他出身卑贱,待人只会巧言令色,目光又短浅得可怜。可偏偏我那时爱他到非他不可,甚至他要走了,我还痛哭流涕地挽留。”

苏燕听得有些发愣,愕然道:“可喜爱一个人,不该是认为他处处都好吗?”

文音元君说道:“那是你心地好,又碰见了一个好人,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做到白璧无瑕,不过是你包容了他的不好……”

苏燕听着文音元君的话,渐渐地在脑海回想当初的莫淮有何缺点,一时间竟也挑出不少错来。比如他娇贵到连生火都不会,甚至不会用皂角洗衣裳,总是说自己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将辛苦得来的粮食拿去喂鸡……

分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可她回想起这一幕幕,仿佛人就在眼前似的,心里顿时冒起了一团火。

她果真是昏了头!

分明这徐墨怀是个一无是处的贵公子,处处要她照料还不省心。当皇帝怎么了,他再怎么才智出众,到了田野间都要被饿死。至少她能养活自己,会种地会采药还讨人喜欢,凭什么要瞧不起她。

苏燕愤懑道:“元君说得是,分明是我糊涂了,才觉着自己处处不如他,如今想起来,那人也是劣迹斑斑,浑身都是坏毛病,所做的恶事比我几辈子加起来都要多,他瞧不上我,我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