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的声音轻缓如流水:“诸位细想,明思?堂紧靠着街道,并非帮会中心地区,老帮主当日偏偏选了此地休养,其中自然有她的缘故在。”
现代人对点外卖一事自然不会生疏,朝轻岫倒不用背着人偷偷点,不过在穿越前,但凡她是是夜间买吃的,外卖员上门时?都会刻意放松脚步,不打电话,以线上沟通的方式提醒顾客食物已送达,保证整个过程都在安静且不惹人怀疑的状态t?下进行。
朝轻岫万万没想到,日常生活的小经验居然能帮助自己理清案件思?绪。
“以上官帮主的本事,叫人将饭食送到清波街附近,自己翻墙去取,并不算难事,况且阮捕头也曾提到,老帮主等闲不见帮众,一定有事求见,得多求见几次,才?会得到召见,这或许是因为,老帮主并非时?时?刻刻待在明思?堂内,她有时?在外停留,听见明思?堂外有帮众求见的声音,才?匆匆返回。若是上官帮主有时?直接见人,有时?则拖延一些时?间,旁人或者?能猜到她私下出门,要次次都拖延些时?间不见,旁人便难以察觉。
“这样想来,事情?便容易理清在座中的某一位暗地里与外人相勾结,透露了老帮主的秘密,又?让人在老帮主叫来的饭菜中额外添加了酒水,老帮主用完饭后,内伤发作,气血翻腾而亡,那送饭之人再?趁机悄悄潜进明思?堂,将老帮主的遗体带到书房之中,又?在她口中倒满了桃花酒,以便遮人耳目,又?因为她的死?因确实与酒水有关,诸位见到空酒瓶时?自然不会多想,其实若真是一位武功高强之人先制住上官帮主,然后逼她服酒,喝一口也罢了,何必将酒瓶喝空,又?非要将酒瓶留在原地?
“至于那枚掌印……只要知道老帮主出去拿饭菜的准确时?间点,然后趁她外出时?,潜到明思?堂内,将掌印留下,便不会惊动旁人,其他?人事后见到,也只会以为,那枚掌印是午饭时?或者?午饭后留下的。”
朝轻岫娓娓道来,其余人只听得惊心动魄,如痴如醉,她的话乍听仿佛天马行空,然而仔细想想,却无一处不近情?理,而且背着帮众自行出门的事情?,也与上官帮主的性?格十分?相合。
阮时?风喃喃:“如此一来,咱们之前的证明就都……”她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朝轻岫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
阮时?风此刻已经对朝轻岫十分?服气,慢慢相信今日有她在,说不定真能勘破当年迷雾,此刻自然道:“姑娘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朝轻岫声音温柔:“上官帮主想来不会选择来历不明的食物,所以当日送饭的应该是城内老字号的店家……所以我想请问一句,上官帮主平日喜欢哪家食肆的饭菜,是蔡记吗?”
乐知闻惊异:“确是蔡记,朝姑娘又?如何知道?!”
朝轻岫点了下头:“之前在城中听说了一件事情?,此刻忽然想起。”
她施施然站起身,伸手轻轻抚着座椅旁的老旧案几,在周围摸索一阵,接着从案几下头掏出一个纸包,然后走到颜开先旁边,将纸包内的药丸取了一枚出来,递到她唇边,笑问:“这是解药不是?你且服下,我还有事劳动你。”
颜开先来不及询问朝轻岫怎么?知道自己将解药藏在何处,出于对对方的信任,张口将药丸吞下,然后毫不犹豫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朝轻岫退后两步,走到颜开先身侧,然后才?向?前一示意,温声道:“事到如今,只要将蔡记老板带来问一问话,事情?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说到此处,她的目光落在不知何时?面色已经变得惨白如雪的田长?天身上,然后道:
“我本来还未有十成把握是田兄,不过看你如今情?状,倒是不打自招,还请颜护法?帮忙,莫要让田兄与我动手,我还有事相询。”
解药入腹后,药性?发作颇快,颜开先提起真气,身形一闪便站在田长?天身前,她手臂舒展,向?前急探。
田长?天伸手想要格挡,然而他?平时?武功就不如颜开先,何况此刻还中了毒,架势散乱,仅仅一招之下,就被拿住了胸口要穴。
颜开先转头去看朝轻岫,声音异常坚定:“姑娘想问他?什么??”
朝轻岫目光很柔和,声音几乎要比目光更加柔和,她不紧不慢道:“我很想问一问田兄,你如此心狠手辣,当初为什么?不取那蔡记老板的性?命,是否他?告诉过你,一旦自己身故,之前偷偷留下的证据,一定会被宣扬出去?”
第二十三章
田长天浑身颤抖。
他的两只耳朵中传来一阵阵的嗡鸣声?, 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敲他的头。
早在朝轻岫讲述自己猜测的时候,他就一阵心惊肉跳, 只是不断安慰自?己,帮内无法证明自?己上午做了什么的人很多?,不止他一个?人身处嫌疑之地,没想到朝轻岫居然眼也不眨,直接指认了自?己是凶手,还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那蔡记老板当日与自?己的对?话。
田长天睁着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朝轻岫, 直到此刻,对?方依旧闲闲而立,一派蕴藉隽永之态, 然而朝轻岫含笑的面容落在他眼里, 却比恶鬼更加可怖。
在他看?来,朝轻岫简直不像一个?人, 而仿佛是一道鬼影, 田长天心中不断回想着一个念头难道当日自己与人谋事时, 曾经被她听闻?
可她那时候才几岁,又怎会瞧见此事?!
阮时风注意到田长天的模样, 也立刻反应过来朝轻岫所言无误。
此刻她心中?同样思绪翻涌。
田长天是凶手一事当?然令人震惊,不过事情毕竟过去多?年, 而且进入六扇门之后,阮时风心里?几乎把?能怀疑的对?象都给怀疑了个?遍, 虽然曾经的同事对?老?帮主下手一事令人倍感伤痛, 也不算是完全无法接受。
然而在面对?朝轻岫时, 她心中?的不可思议感却一刻比一刻更加强烈。
对?方从知?道上官帮主的旧事到发现案件真凶,整个?过程只用了两天不到, 速度快得令人震惊,而且阮时风怀疑,朝轻岫之所以需要用到两天,全是因为第一天见面时大家还不熟,对?方没有深入打听当?年的旧事。
两相对?比,阮时风登时感觉自?己当?了个?假的捕头,很该退位让贤,将六扇门的工作交给朝轻岫来做。
大厅另一边。
颜开先制住田长天,同时运气?于掌,厉声?喝道:“你若再不说实话,我现在便要了你的性命!”
田长天与颜开先认识多?年,相信这位能做出拉着大家一道殉葬的前任帮会护法所言不虚,更何况那个?姓朝的小姑娘这会也正站在不远处,她负着双手,微微含笑,语气?真挚到令人胆寒:
“田兄不必隐瞒,你不杀那蔡记老?板,当?然是因为他留着你的把?柄,足下放心,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算你闭口不言,难道还会找不出来证据么?”
换了旁人说这句话,田长天多?半以为对?方是在胡吹大气?,然而朝轻岫方才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清晰无比地复盘了老?帮主的死?因,准确度高得仿佛亲眼所见,不知?不觉中?,田长天对?于朝轻岫的话,已?经有了一种满含畏惧的信任。
他现在一点都不怀疑朝轻岫能够将蔡老?板藏起来的把?柄找出来,致自?己于死?地此人仅仅是听他们谈了几句当?年的旧事,就将真相猜得一清二楚,简直可畏可怖。
惊骇、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再加上毒/药效力持续发作,田长天的心神不知?不觉随之动摇,勉强坚持片刻,终于颤声?开口:“你、你怎么晓得……”
听见田长天的话语,再看?他此刻神情,大厅所有人再无疑虑,真正确定了当?日?暗害上官帮主之人,就是田长天无疑!
朝轻岫站在原地,姿态悠然,好似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我本来也不确定,但听说上官帮主喜爱蔡记的饭食,就有七八成把?握了。”接着道,“我早先曾路过莲河上的石桥,听人提起了一件事在十二年前,蔡记的掌柜蔡大姐,曾意外滑了一跤,从桥上跌落。
“此事发生在上官帮主去世前一月。路边的商贩告诉我,石桥的桥面上混入了沙石,按理说没那么容易滑脚,蔡大姐偏偏还是跌了下去。这样的事情,单独来看?或许是巧合,放在一起,难免令人怀疑。”
朝轻岫唇边带笑,双目湛然有神,仿佛出鞘的刀刃,只一眼便能切开人的胸膛并观其肺腑。
田长天与她目光一触,浑身仿佛被寒冰所包裹,几乎要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他久历江湖,见识广博,经受过无数风波,却从未感受过如今日?这般的惊怖之意。
“田兄若要放心驱使一位与他看?起来毫无干系之人,无外乎威逼利诱。蔡大姐一死?,家里?的食肆就落到了她弟弟手中?,想来正是利益纠葛所t?在。
“能成为帮会要紧人物,田兄的武功必然不错,他只要等那位蔡大姐走过石桥的时候,悄悄发暗器打对?方腿上穴道,将死?因伪装成意外,就可以帮着如今的蔡老?板拿到家中?产业,事后那位蔡老?板也投桃报李,为田兄驱使,暗算了上官帮主,双方能彼此信任,自?然是互相留下了要紧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