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瞧了朝轻岫一眼,又赶紧垂下?头,小心从?船舱内退下?。
新帮主的?五官还残留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稚气,眉宇间却自然而然有一种帮派老大的?不怒自威之色,虽然言笑晏晏,却叫人不敢不顺从?于她,比昔日动辄责打下?属的?杜帮主,更加令人不敢违拗。
等人都走了,朝轻岫轻轻挥出一掌,蜡烛随之熄灭。
夜色仿佛是没有边际的?幕布,遮掩了一切异样。
朝轻岫偶尔会觉得,纯粹的?黑暗比白昼更让自己感觉到?安全。
她开始思忖赵清商告诉自己的?旧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朝轻岫想?,倘若赵清商所言为真,那自己倒真是没有白跑这么一趟。
赵清商不信父母是死于疫病,理由是父母平日没机会接触,只能?通过书信交流。
她的?判断并?非全无道理。
朝轻岫思忖,按照并?非死于疫病的?假设往下?想?,那赵清商父母的?死,则很可能?是牵扯到?某些重要的?事情,不幸遭人灭口。
病气不容易通过书信传递,秘密却可以。
这也能?解释赵清商为何能?够幸存下?来,放在现代,赵清商那时不过才刚上幼儿园的?年?纪,别说父母不会跟她谈论?重要的?事情,就算谈论?,以小朋友的?记性,三两天便会忘在脑后。
不过依照赵清商的?描述,她会被?寄养在庵堂中,家境自然很是一般,其母就算再大内做绣工,也只是普通工匠,而非少府官吏。
既然如此,那么赵清商的?母亲应该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太要紧的?机密才是,就算接触到?了,也不大可能?将秘密落于纸上,告诉宫外的?丈夫知晓。
而建阳十?二年?这个时间点……
朝轻岫对自己所穿越世界的?历史其实不甚了解,即使有过徐非曲的?恶补,也比不上真正的?原住民,不过好歹听说过建阳是先帝最后的?年?号。
就在建阳十?三年?时,先帝驾崩,身为次子?的?储君,也就是当今天子?即皇帝位。
二十?年?悠悠过去。
黑暗当中,朝轻岫本已按照她一贯的?作息表,老实躺到?床榻上,可要是有人能?在黑暗中视物,就会发现她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仿佛在研究天花板上蛛网的?纹路。
忽然间,朝轻岫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她没有点灯,黑色的?长?发披散于两肩,昏濛的?月光透过窗棱的?缝隙照进?来,照在她的?脸庞上,让她比此前任何一刻都更符合赵清商睡前读物中的?描述。
她的?睫毛在翕动,瞳孔也跟着微微紧缩。
朝轻岫的?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普通绣工能?接触到?的?事情,无非是衣服缝制这一类的?事情。
大夏的?律法非但不算严苛,甚至还多?有宽容之处,就算绣工弄坏了皇帝的?龙袍,也判不到?死罪,若是遇见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多?半还能?直接免罪。
就像赵清商宁愿毁掉价值十?万的?布匹,也得将余家分舵排除在此次山庄品评之外,需要将大内绣工连着其家属一块灭口的?秘密,也必然有着极为沉重的?分量。
能?被?赵清商的?母亲得知,或许是因为那件事最初并?非秘密,所以在写家书的?时候,也就没特别避讳。然而过了很短的?时间,原先的?正常工作,就变成了某个会带来灭门之灾的?秘密。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制作衣服会变为不能?外传的?宫廷机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朝轻岫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低垂的?眼睫仿佛纯黑的?帷幕,遮住了目中意味不明的?色彩。
第一百三十章
朝轻岫心绪纷杂, 直到许久之后,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她心中确实产生了一些隐蔽猜测, 然而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建阳十二年都已?经过去太久。
《荷兰鞋之谜》中提到一句话,“案发后最初的五分钟至关重?要”,这是因为如果侦探运气足够好,在案发时恰巧在场,或者运气足够不好,走到哪就能?将案件带到哪, 都可以充分把握住事发后的黄金时间段,获得最准确也最全?面的线索。
可惜朝轻岫现在怎么快马加鞭,都必然来不及去京畿搜查绣工之死一事中证据。
而且当今天子登基已?久, 纵然皇宫中曾经发生过什么, 也都是陈年旧事,很难掀起新?的风浪。
风险大?, 而且收益低。
朝轻岫闭了闭眼, 在心里?给赵清商相关事件打了个?“暂不干涉”的印记, 然后干脆盘腿坐起,默默运起《清心t?诀》的心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气走过一个?周天后, 她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朝轻岫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朝堂之事缺乏了解, 纵然有意进一步查探,也得先?去跟徐非曲商议。
横竖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 再等些时日也无妨。朝轻岫没日没夜地赶路, 终于成功在河上截住了那位赵姑娘, 并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此刻人?就在旁边的房间内,短时间内不会离开, 朝轻岫打算等天亮后再过去问问,免得赵清商热血上头?闹出事来。
赵清商自幼时起就改了名字,又拜了明师,如今除了亓碧山跟赵长老之外,谁也不晓得这名山庄弟子曾是昔日京城中一位大?内绣工之女。
直觉告诉朝轻岫,亓碧山不跟赵清商详谈后者的身世,或许有着更加重?要的原因。
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要按住赵清商,免得年轻人?热血上头?,行动时意外泄露昔日机密。
朝轻岫计划得很好,结果?天刚蒙蒙亮时,一件谁也没想到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
船上简朴的住宿条件降低了朝轻岫起床的难度,她早早就醒了,在床上发了会呆后,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又慢吞吞地换了件没被割破的外衫,此刻正在有一勺没一勺地喝鱼片粥。
粥里?放了许多不知厨师哪里?挖出来的发白生姜,其颜色与鱼肉十分接近,在早餐中充当着令食客不满的迷惑选项。
生姜温中散寒,被当做鱼肉咬下的生姜则可以给人?带来味觉上的刺激,朝轻岫感觉这粥熬得甚是提神,一想到赵清商居然因为连充尉的暗中吩咐,不得不在船上多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心生愧疚。
穆玄都就是在这时来的。
他神情?很是严肃,抱拳道:“帮主,有天衣山庄的弟子在外面,急着要找赵织匠说话。”
朝轻岫闻言,平静地放下了瓷勺。
赵清商直到昨天都还没尝试改走陆路,证明她并不着急返回山庄,如今却有人?来找……朝轻岫忖度,虽然在连充尉的安排下,自家船只屡有拖延之举,耽搁的时间却还没长到会引动天衣山庄疑心的份上,所以多半不会是赵长老见?徒弟迟迟不归,所以派人?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