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娘把面推到了他跟前:“好孩子,快吃吧!”

方溪看着眼前的飘着油花和香葱的油汤面,上面还卧着一个炸出焦圈的荷包蛋。原来家里的鸡下的蛋几乎从来不会给方溪吃,都是大侄子和小侄子轮流吃。

他都已经快忘了鸡蛋的味道了,拿起手边的筷子咬了一口鸡蛋,眼眶就酸涩了,他想着湘娘做得实在太好吃了,湘娘还在一旁慈爱地看着自己,似乎也是满足于方溪吃了她做的面。

方溪想,就算之后要打他也能忍受,不要打太重就行了。

一碗面他很珍惜地小口吃着,吃了很久,最后油汤也被喝光了。湘娘看了高兴,就要把碗筷收了,方溪赶紧站起身来把碗筷拿到自己这里,又去到厨房,用木盆里的水把碗洗了。

吃完一碗面,方溪身上的力气已经回来了一些。湘娘在他一旁整理着刚刚做饭用的锅瓢菜板,一边说:“禹州帮你在偏房铺床呢,你这孩子看着精神头都不好,等下早点歇息了。”

方溪仓惶不安抬起头说:“不、不用了,夫人,我还能干活。”

湘娘:“你这孩子叫什么呢?嗨!”湘娘笑了,又说:“别叫夫人了,你先叫我湘娘吧,等过了门再改口!”

方溪:“……过门?”

湘娘:“是啊,我们家禹州也老大不小了,一直想给他说媳妇,之前山北闹灾荒,我们家从山北过来才刚刚到这里那两年,日子真不好过!那个时候兄弟俩的爹没扛住还走了,兄弟俩齐心撑起这个家,这两年才算稳定下来。

但媒婆都不上我们家的门,我们家在这里没有根基,媒婆说不只要彩礼,还要酒席和红金,禹州说再攒一会也不急,但是他不急我心里急啊! 禹州都二十三了,隔壁小田子才十八,才和我们家老二一样大,就生娃了。我怎么不急呢!好在王三子说有办法,这才把你盼来了!”

方溪知道了事情始末。

原来自己以后要嫁给宋禹州吗?是了,自己卖身契在人家手里,做什么都是他们的自由。

但他想了一会,还是开口和湘娘说:“王三子,不是好人的。”

湘娘:“怎的了?”

方溪:“……他给我哥设套,让我哥赌输了钱,找到家里来了,嫂子没办法,这才把我卖给了他们。”

湘娘:“竟是这样……那可有报官?”

方溪:“欠条上白纸黑字写着,乡绅也只是让我们尽快还钱。”

湘娘握住方溪的手,说:“苦命的孩子,那你现在想回去吗?”

方溪低下头,微微摇了摇头。

他没说的是,自己跪下来求自己嫂子说不要把自己卖给王三子,说自己可以挣钱还债的时候,嫂子说她把自己拉扯这么大,理应给这个家作出牺牲的。

那时候王三子的斧子就压在哥哥脖颈上,嫂子只能赶快按了手印求他们走。

方溪父母生他的时候年纪都已经很大了,母亲难产走后,没几年父亲也跟着去了。

那个时候他哥才娶了新媳妇,她嫂子很不满意自己刚嫁过来就要给钱别人带小孩,对待方溪很苛刻,吃穿用度都缩着给他。他哥本来也是懦弱冷淡的性格,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从小几乎没有吃饱穿暖的时候。

后来有了小侄子,自己更像是一家人的仆从,活做的最多,饭吃的最少。偏偏那个时候太小了,做不了主,只能呆在那个家里。

自己根本没想到最后的下场会是这样,王三子和钱虎将他掳回去之后,衣衫都撕破了,想要强要了他。

正好宋禹州过来讨债,他才脱离虎口。

最可笑的是:自己一个大活人竟只值得五两银子,王三子给他哥设套设做的是欠二十两银子的局,如果自己真能回去。恐怕嫂子又会将他再卖一次了。

三、明日成亲

方溪陷入回忆,眼眶微微发酸,他命苦,眼泪流干了也不会得上天垂怜,所以想哭的时候也只是轻轻抿着嘴唇,眨着眼欲将眼泪逼回去。

湘娘见方溪摇头,心放到了肚子里。私心肯定是想要方溪留下来的,但如果方溪要走,这么大个活人也拦不住。

宋禹州过来说:“床已经铺好了,都快去睡吧。”

湘娘拍了拍方溪的背:“快去吧!”

宋禹州转身就带着方溪进了偏房。

方溪摸了摸柔软的被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有这么软乎的床可以睡,好像躺着就会陷下去了,周身的棉絮包裹着,他今天一天经历了太多了。

又累又疼还困,但是还是没有那么容易放松,闭上眼全部是自己哥哥血肉模糊的脸,王三子脸上横肉笑做一团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以及宋禹州踩着王三子凶狠冷漠的样子。

他本来应该不怕宋禹州的,他是天降英雄,救自己脱离苦海,但从小被嫂子打骂,他很害怕暴力伤害,自己的新买主也会打自己吗?但是湘娘这么好,自己应该还是可以忍着一点疼吧。

慢慢想着方溪终于是撑不住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辰时,阳光都照到了方溪脸上方溪才突然惊醒,完了,日头都那么大了,早饭还没做好。嫂子肯定又要来打他了!

不对,眼前的景象分明不是在家里,是了,他被卖了。只是想到自己不用再回家了,方溪竟然松了一口气。

但自己肯定是要干活的,方溪赶紧起床把被子叠整齐,脚步放轻出来了。一到厨房湘娘就在张罗:“阿溪起了?禹州赶紧给阿溪倒水洗漱啊。”

方溪:“不、不了,我要自己来的。”

这次方溪赶紧拿走木盆,一溜烟自己去井口打水了。等方溪打完水回来,宋禹州突然来到他身侧,方溪以为自己挡着他了,给他让开了一些,结果他直接往盆里加了一瓢热水,还在侧边给他放了一根杨柳枝洁齿用。

方溪看着冒着热气的水,眼睛好像被水汽氤氲蒸湿了,他吸了吸鼻子,拧干帕子敷在自己脸上,心想,新的买主应该也没有那么坏吧。

洗漱完毕方溪就来帮着湘娘干活了,早饭吃的简单,但是对于方溪来说都是平常很难得吃到的白面馒头,被蒸得香香软软的,锅里湘娘在炒的是酸豇豆肉沫。

方溪之前在那个家里都是吃杂粮饭配酸菜,就算是这样自己能吃的那份也很少,嫂子每次盯着杂粮米缸的分量生怕他藏私。

湘娘:“阿溪,我这没什么忙要帮的,你去那坐着吧!”

方溪:“我去拿碗。”

方溪正打开柜子的时候,从外面来了个约莫十八岁的俊朗汉子,和宋禹州有六七分相似,但是这汉子脸上线条略柔和些,也带了少年人的青涩。

他直奔灶台说:“娘,今天什么好日子啊?你炒豇豆肉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