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定和后会有期疾如惊雷地在空中对了一掌,一个五官溢血,胡子都染红了,另一个面如死灰,浑身的骨头似乎彻底断了。这两人,一个是金风细雨楼的长老,另一个就是雷损那具棺材里藏的供奉。

后会有期一边淌血一边凄笑:“六分半堂有这样的大事,怎能少得了我?”

“对!”一言为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里有我,你怎会不来?”

两个缠斗了数十年的老人再次拼在了一起,拳拳到肉,招招见血。

苏梦枕和雷损的决战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红袖刀和不应刀短兵相接,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龙吟凤鸣。

另一边,原本在一旁对付邓苍生的莫北神被苍生刺一掌劈到了苏梦枕脚下。这个表情呆滞的男人即便是在对敌时也没有改变惯常的神色,二话不说地木着脸从地上跳起来,伞尖一抖,再次向邓苍生刺去。

电光火石间,莫北神原本刺向敌人的伞尖方向一转。陡然插入了苏梦枕的后心。

“公子!”杨无邪双眼充血,方寸大乱,被任鬼神以鬼神劈震伤了心脉。王小时原本和雷动天还算势均力敌,猝然目睹兄长被刺,心神剧震,一着不慎就被雷动天烧焦了手臂。温柔再次被豆子婆婆的无命天衣拦住了脚步,一边大哭一边胡乱挥刀。

茶花在宿州的旧疾本就没好,如今既要保护受伤的杨无邪,还得应付邓苍生的杀招,频频添伤。而原本负责跨海飞天堂安危的无发无天,一半人都跟着莫北神叛了,将绿伞刺向了自己的兄弟。

至于盛无崖训练的七十二般变化,他们眼下还太过稚嫩,苏梦枕舍不得将这支未来的精兵投入火拼,因此除了小有所成的王小箭,其他人都被留在了天泉山深处苦训。

一言为定和后会有期同归于尽,齐齐死在了飞天堂。苏梦枕的红袖刀被击飞,捂着淌血的心口始终不肯倒下,一边咳嗽一边呕血。

他看了看飞天堂中的惨状,又看了看一击得手便收伞站到雷损身边的莫北神,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可他到底没有问出口,因为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古董余无语背叛时,曾嘲讽他“坏就坏在,总要问一句为什么”。

苏梦枕毕竟是一方雄主,雷损并没有让他死在一个小人手里,而是抖了抖不应刀,打算亲自了解这个年轻的对手。

就在他举起魔刀时,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突然将手中的木剑送入了雷损的后心。

“爹!”雷纯尖叫起来,悲恸欲死。狄飞惊紧紧地拦住了她,将这位美丽而崩溃的女子密不透风地护在了自己的双翼之下。

雷损的脸上露出了一股浓重的悲酸,雷媚出剑不带剑风,除了她,没人能离他这么近,也没人能叫他毫无防备。他明明给了她高位,又给了她宠爱……

“为什么?”苏梦枕没有问出的话,雷损问出来了。

“因为我是雷震雷的女儿。”雷媚,或者说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依旧柔而媚地说道:“原本我才是六分半堂的大小姐,你却叫我做了见不得光的情妇。”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男人啊男人,为什么总觉得夺去一个女子的身体,就夺去了她的全部心神?”

“好……”雷损的不应刀坠到了地上:“好个雷媚!”

“我就算死了又如何?”雷损大笑起来:“我死了,苏梦枕也活不成。我还有女儿,有狄飞惊,他们会重振我的家业,而苏梦枕什么都没有!”

雷损的话原也不错,此时此刻的跨海飞天堂,虽然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两个魁首都重伤濒死,可从余下还活着的人来看,六分半堂这边更占优势。来红楼赴宴做见证的江湖中人都颇识时务,原本袖手旁观两不相帮,此刻都隐隐转向了六分半堂那边。

雷动天大吼一声,将自家总堂主从地上扶起来,连出两掌,一掌击退了王小时,另一掌则抓向了苏梦枕的心口。他已等不及那个病秧子自己死去,唯恐夜长梦多,因此想尽快抓死对方稳定大局。

“公子!”被邓苍生封住去路的杨无邪惨叫起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铺天盖地的寒风突然吹进了跨海飞天堂,堂中人人一抖,此起彼伏地打起了喷嚏。离大门口最近的一个风雨楼帮众猛地将自己的双脚从地上拔起来,惊惧不已地朝堂内退去。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晶莹剔透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厅,六角白霜宛如寒火,将沿途遇到的一切都冻了起来。

雷动天的五雷天心到底没有发出来,因为一道看不见的剑气破空而来,携裹着电弧和寒冰,瞬间斩掉了他的臂膀。

苏梦枕看向那个从漫天风雪中走出来的少女,看着对方比绿巾巷那会儿更加乌青的双手,看着对方每走一步都会被冰雪冻住的双脚,悲声道:“你不该来!”

闻楹的状态看起来更差了,每走一步都如陷沼泽,而跨海飞天堂危机重重,她实在不该来。

少女环视了周围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青年公子的伤口上,笑道:“看来我来得还不算太迟。”

先前,她在绿巾巷止步,是不愿苏梦枕为难,令风雨楼四分五裂散掉人心。如今,她改变主意,是怕楼子里的人死绝。

就是上山的过程有点败坏九天玄女的逼格,因为她已经走不动道了,是拜托陈小刀背她上来的。陈小刀是绿巾巷一行人中脚程最快的人,天泉山已经打成了一团,只有他能一边顶着寒冰瑟瑟发抖一边穿过乱局把她送上来。

为了保持自己的威慑力,盛无崖还让陈小刀找了个无人处,提前把自己放了下来。之后,陈小刀立即去支援颜鹤发和朱小腰了,而她自己,则一步一个冰印子,亲自走进了红楼。岂料刚进飞天堂,就看见了这么混乱的场面,而她迟迟不出的那一剑,就那样自然而言地发了出去。

闻楹一现身,雷损就知道大势已去,凄声道:“走!快走!”

狄飞惊二话不说,将雷纯往怀中一塞,瞬息消失在了原处。雷动天悍然不退,和风雨楼的帮众杀得血雨腥风,掩护着六分半堂的其他人撤走。

盛无崖没有理会旁人,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苏梦枕面前,伸手托住了那人。硬撑着不肯倒下的青年公子松了口气,如山岳般倾颓,定定地望着少女说道:“金风细雨楼,以后……以后就交给你了……”

“不,你不会死的。”盛无崖摇了摇头,无赖道:“这是你们的世界,你们自己操心去吧。”

在上一个世界,她也曾心口受创,却侥幸没死,还活了挺久。邀月救她的手法,她只要看过一遍,就绝不会忘。

盛无崖将精纯无比的北冥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了苏梦枕的心脉中,同一时刻,姗姗来迟的李小栀、王小箭等人也出现在了飞天堂大门口,先后加入战局。

跨海飞天堂内的烛火渐次熄灭,连天花板上都凝出了巨大的六角白霜。苏梦枕渐渐觉得自己的心口没那么痛了,溃散的真气也回到了他逐渐枯竭的经脉中。

而他面前的少女,却慢慢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被寒冰裹了起来。

“不!”青年公子将那座冰像拥入怀中,丝毫不顾忌那透入骨髓的寒冷:“不!”

冰中的少女彻底没有了呼吸,苏梦枕剧烈地咳嗽起来。正在与人拼杀的李小栀扔下了手中的刀,朝少女飞奔而去。

第77章 梦枕红袖 28

宣和三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一夜。雪后的第二日,徽宗赵佶照例起了个大早,匆匆赶往三清宫,可三清宫内除了满地冰霜,再不见那位玄牝慈尊的身影。赵佶一脸懵逼,随侍在他身边的内监像是找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意味深长道:“陛下,那位姑娘当真是天上的玄女娘娘么?”

天泉山,金风细雨楼,跨海飞天堂的的乱局早已平息,满地的血水也在一夜间消失殆尽。唯有那铺天盖地的冰霜,苏梦枕不许旁人凿去,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大厅里。没有人知道那尊冰像的下落,就连杨无邪、李小栀都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位姑娘当真是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跨海飞天堂内摆满了这个时节绝不该出现的茶花,风雨楼帮众在楼主的吩咐下,既没有穿白衣,也没有挂灵幡,只捧着那位少女生前最爱的山茶,依次走入大厅,将手中的花朵放在了高处的一张灵案之下。

那张灵案被茶花包围着,最中央放着一套闻楹生前穿过的白衣,其余便什么也没有了。

跨海飞天堂的战况,天不亮就传遍了整个汴梁。来闻楹灵前吊唁的人,除了金风细雨楼自己在各处的帮众,还有发梦二党、岭南老字号、十六剑派、金字招牌方家、黑面蔡家、下三滥、下五门等人。这其中的大多数人,盛无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可她的事迹却在江湖上口耳相传,名播万里。

那位少女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她在第一缕秋风南下时蓦然现身,又在第一场冬雪里猝然消逝。

她真的出现过吗?少年温柔忍不住想,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个梦?

苏梦枕带着李小栀、陈小刀、王小箭等人,站在灵案近旁接受宾客的吊唁。陈小刀眼睛红红的,很想哭,可他家公子曾严令众人,一滴泪都不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