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还有一事。”她顿了顿,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是谁告诉大哥,江琴逃去恶人谷的?”

“怎么了?”燕南天皱眉:“难道我被骗了?那小兔崽子不在恶人谷?”

“确实不在。”盛无崖说道:“我已反复确认过了……当年欺骗大哥的是谁?”

“可恶!可恶!”燕南天把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怒道:“骗我的是十二星相里的猴子,献果神君金猿星!”

燕南天将当年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原来,那年他接到江枫的求救信后,曾在离惨剧发生很近地方,被黄河两岸三大镖局的总镖头沈轻虹拦过路。这位“飞花漫天、落地无声”的总镖头是来找他求救的,因为他负责押运的一批珍宝被十二星相的人看上了。这些杀人越货的大盗还提前送来了星辰贴,署名是:黑面、司晨、献果、迎客。

“我赶着去你信里提到的地方,就没有理会那沈轻虹……等我回来时,沈轻虹连献果、迎客养的畜生都应付不了。我当场撕了迎客,那献果为了自保,便提议用江琴的下落换我饶他一命。”

“可如今看来,大哥我还是被金猿星那死猴子给骗了!”燕南天怒容满面道。

盛无崖思考了片刻,总结道:“如此看来,当年十二星相中的黑面、司晨、献果、迎客,应该是都参与了此事的。他们兵分两路,一路截杀江枫,另一路就冲着沈轻虹去了。如今,这四位星相已死其三,只剩下大哥饶过的献果神君金猿星了。”

“正是如此!”燕南天点头:“江琴的去处他肯定知道,说不定还知道我两个外甥的下落!”

于是盛无崖在心中定下了新的计划,那就是先把燕南天送到路仲远那里去,然后再去找十二星相中的金猿星。

为了避免行踪泄露,马车一路上都避开了人烟,只有等到饮用水告罄时,才会停留在沿途人家的屋前,用银子换些井水。这日黄昏,她把马车停在一户青砖大院外,叩响了大门上的铁环。一个年轻小伙子过来开了门,盛无崖说明了来意,那小伙子就把她请进去打水了。

这户大院的人口很是兴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坐在院子里看孩子,热情地与盛无崖攀谈起来。得知她孤身远行,是为了给兄长看病,老爷子又是敬佩又是感慨,非留他们兄妹吃饭。盛无崖好声拒绝,老爷子根本不听,直接吩咐几个儿子把外面的马车拉进来了。然后又搬来椅子,让儿子去把姑娘的兄长搬下来,好心告诫道:“姑娘,你得多让你兄长晒晒太阳,老这样呆在马车里可不行啊!”

盛无崖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燕南天紧绷着脸任由老大爷的儿子把自己抱下马车,浑身僵硬得跟个铁块似的。

不管再怎么乔装,燕南天一米九的个子是改变不了的。老大爷打量来打量去,痛心疾首道:“看看人家这身板,这可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啊!怎么就不能动了呢!”

这家的萝卜头们也没见过这么高个子的人,纷纷围过来,又去呼朋引伴,一块看热闹。很快,燕南天就被周围几户人家的小孩子包围了。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燕南天紧绷了很久的神色也放松下来。他多年来走南闯北,见闻广博,便挑了一些不打紧的经历当故事讲给小孩子听。萝卜头们的眼睛一个睁得比一个大,看燕南天宛如看大英雄。

折腾了许久后,老爷子想着病人需要休息,就把小孩子们驱散了。一个七岁的姑娘不舍离去,老爷子吹了吹胡子:“你的狸猫刚下了崽儿,不去照顾吗?小猫崽儿怕是又到了拉屎的时候了吧!”

小姑娘惊呼一声,赶紧跑远了。但她仍然放不下这个大哥哥的故事,便将篓子里的小狸猫搬到院子里,一边按摩擦拭小猫咪的□□一边催促道:“大哥哥,你接着说啊,接着说!”

刚生的小猫还不能自主排便,需要主人帮忙,长年昏睡的植物人也不能控制自己的便溺。燕南天看着眼前的景象哀嚎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把脑袋埋了起来,脖子上通红一片。

盛无崖恍若无事地咳嗽了两声,淡定道:“老爷子,我去厨房里帮忙,我大哥就先放这里了哈。”

“厨房里有媳妇儿,哪轮得着客人帮忙啊!你就留这里等着吃晚饭就好了!”

“是这样的。”盛无崖一本正经道:“我大哥吃的病号饭与平常人不一样,所以我得亲手去做……”

“这样啊!”老爷子表示自己理解了:“那你去吧,缺什么就跟媳妇儿们讲。”

第42章 名剑香花 11

这年七月底,在盛夏的暑热渐渐消褪时,盛无崖千辛万苦地将马车赶到了甘肃凉州。住在凉州城外的南天大侠路仲远,是个从外貌到性格都和燕南天很相似的人。两人多年不见,谁料再次碰面时,一个武功尽毁,一个远走边塞,不禁又喜又悲,彻夜无眠。

盛无崖在凉州多留了三天,带着路仲远一一辨识燕南天长期进服的各类药材,将用法用量等信息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那人。临走前的那个夜晚,燕南天被路仲远搬到院子里乘凉,盛无崖对他说明了自己的去意,燕南天大惊失色,急急道:“这太危险了,万一又碰到移花宫的那对兄弟怎么办?你等等我,等大哥身体好了一道去!”

“我如今足可自保。”盛无崖安慰道:“大哥放心吧。”

考虑到两个外甥生死未卜,燕南天很理解自己义妹急于离去的心情,可他又实在不放心,浓浓的长眉都拧成了疙瘩。第二日拂晓,盛无崖乘着熹微的天光飘然远去,等燕南天醒来时,她早已走出了数百里。

离开凉州后,她混迹在各类镖行码头,谨慎地打探着十二星相的踪迹。谁料如今的江湖都被一张藏宝图闹翻了天,哪里都有人为此争得你死我活。她想着十二星相本就是贼盗,若藏宝图是真的,他们没理由不去凑热闹,便在渭南出手抢了张图,按上面的路线往巴蜀地区赶去。

按照宝图上的指示,宝藏就在成都平原以南,乐山以西的峨眉山中。这是她的老家,她很愿意回去看看。考虑到移花宫就在秦岭太白山下,盛无崖没有直接南下,而是在渭南往东一拐,绕了好大的远路赶到长江中游,再逆流而上朝峨眉山赶去。

长江上的河道码头,各段都由不同的水帮控制,时不时就会发生一些摩擦。盛无崖逆流而上的这段日子里,各个河段间的冲突格外剧烈,皆是那张藏宝图引起的。她一路围观,包裹里顺手抢来的藏宝图越攒越多,还都是一模一样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笨的人也能看出,藏宝图是假,有人趁机搞事情是真,只是不知道这个在幕后搅得江湖鸡犬不宁的黑手究竟是谁。不过,比起这个黑手,盛无崖更关心金猿星的下落。进入峨眉山地界后,她行事更加小心谨慎,生怕打草惊蛇。

峨眉山早已聚集了好大一帮江湖人了,正在山脚打得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她避开人群往高处走去,大致旁听了一下,发现什么其利断金的金陵三剑、枭鸟夜啼的灰蝙蝠猫头鹰、两河十七家镖局的联盟总镖头、关外的神龙剑雪花刀等,都千里迢迢地赶来了这里,往藏宝图终点一路打去,沿途尸首无数。

盛无崖走了一路,始终没有发现十二星相的人。藏宝图终点的洞窟里也根本没有宝藏,只是人家峨眉派历代掌门的栖灵之所。这群江湖人不仅擅闯了峨眉派的禁地,还在地面打了个底朝天,把峨眉派这代的掌门人神锡道长气得半死,派出了所有门下弟子到处缉拿这些冒犯了他们先贤圣灵的江湖人士。

盛无崖仗着自己轻功绝尘,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在峨眉山上上下下了好几趟,始终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眼见自己很可能白跑一趟,她便停下脚步,往山腰一座无人的木屋走去,在那里小坐了片刻。

山间无人,繁盛的山花盛放在木屋两侧的小径上,鲜妍可爱。阳光无法穿透的浓雾从高处倾泄下来,将花树笼罩其中,木屋若隐若现。盛无崖歇够了,也没打算离去,而是沿着山花小径朝屋后走去。走着走着,一阵山风从远处吹来,她脚步一顿,脚下的石子簌簌而落,坠入了浓雾中深不可见的所在,久久听不到回音。

她在这里站了很久,直到山风变大,彻底吹散了眼前的迷茫。白雾散去,一条万丈悬崖出现在她眼前,峨眉山的猴子们在山崖两壁荡秋千,时不时朝她扔来一些酸溜溜的青果。除了朝自己扔果子外,那些贪玩的猴子还成群结队地爬到更低更险的地方,往盛无崖所在的这一面峭壁下方砸果子。猴子们一个个龇牙咧嘴怒气冲冲,活像是有什么人惹怒了它们似的。

盛无崖心中一动,像只白鸟一样飞身往崖下跃去,在外人看来好像要自杀。当然,她并不是真的想不开要自杀,只是觉得这些猴子见人就扔青果,那么这道峭壁的更深处,是不是也有什么玄机?

御风正法,最适合行走在白云之间,白衣女子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什么重量,朝悬崖深处缓缓落去。约莫三十丈后,她果然在峭壁上发现了一个洞口,身子一扭,便落在了那处洞穴凸出来的平台上。洞里黑黢黢的,看不清细节,一个又尖又利的声音从洞中传来,听起来有七分像猴子。

“谁?”那个扭曲的声音这样问道。

“你是谁?”盛无崖不答反问。

“你看我是谁?”那人吱吱地笑了起来,突然打出了两道暗器。与此同时,洞穴深处传来了另一道完全不一样的男声,大喊了一句“小心”,似乎在提醒来人。

盛无崖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那两道暗器,同时将手里捏着的两枚小酸果沿着原路射了回去。阴影里出手伤人的家伙惨叫了一声,大喊道:“别动手!别动手!”

“出来!”盛无崖语气不善地开口。

“好好好,这就出来。”那人说着,随即一瘸一拐地从洞穴深处走了出来。走到亮处,盛无崖见来人全身是毛,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不禁吃了一惊。那人刚刚因着逆光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如今看清了,显得比盛无崖还要震惊,尖叫道:“江枫!你是江枫!”

说着就要逃跑。

盛无崖眼疾手快,袖风一扫便点住了对方的穴道,似笑非笑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这个浑身是毛说话也像猴子的人,正是十二星相里的金猿星。

这时,另一个影子从洞穴里缓缓走出,也是一副衣衫破烂瘦小枯干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狼狈。然而,这人虽然容貌粗野,但目光却极其清澈。他看了盛无崖一会儿,如坠梦中,失神道:“真的是江姑娘……你居然还活着……”

“你又是谁?”盛无崖问。这个人就是刚才出声提醒她小心的人,想来心眼不坏。

“在下沈轻虹。”那人拱手一礼,感慨万千道:“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着除了这臭猴子以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