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1 / 1)

花绸笑叹着,将脑袋依在窗畔,斜眼见明月渐满,像一个玉盘,从她生出勇气的那天起,便日益盛着丰盈的希望,一日多过一日,终有一日,这些问题都不再能成为困扰她的问题,她会闯过这些牵制,朝她爱的人与日子靠近,连这间闷屋子也为她流溢着欢喜。

到下一日,花绸得了痘疮的消息便走到奚府,奚缎云刚一听见,险些吓晕过去,扶住榻寸寸跌坐回去,好像天榻了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只觉心口绞痛得直不起腰来,不过须臾,眼泪就大颗大颗地砸在裙上。

可把奚桓吓得一跳,忙上前搀扶,慌着手脚倒茶与她,“姑奶奶别着急,我正要套了车往单家去,接了姑妈回家,咱们请宫里的太医重新瞧过。他单家不过是请的外头的野郎中来瞧,多半是诊错了,我那日见着姑妈还是好好的,哪里会得这种病?您千万安心,等我去接了人来再说。”

奚缎云黑漆漆的眼前像是蓦地迸出点光,急攥住他的腕子,“真的?我要吓死了,好孩子,你快去接她回家来,只怕单家听见是这个病,避她还避不急,哪里会悉心照料她?!”

“正是这个意思,您先别顾着哭,我这就去!”

奚桓又急又怕,急着去接花绸,怕则怕将奚缎云吓出个好歹来他如何担待?于是忙着招呼人套车,带着七八个人小厮往单家去。

红日嫩风摇翠柳,八分春色去,一半杏花休,却道是,云山重叠,分钗合钿,归期在眼前。这厢坐在马车里,想着接花绸回家,只把春风笑断,笑得虎牙歪出,露着一股天真的孩子气。

却在单府门前,收敛了天真,只表露出不动声色的沉稳。走到厅上,见单家二老皆在,他拂整衣袍上前恭敬作揖,“二老一向身子康健?”

“好、好,”老侯爷忙将拐杖抬一抬,向他指坐,“听说小公子殿试得了探花?真是年少有为,奚大人养了个好儿子啊,日后你父子二人同朝为官,确是朝廷之福,天下之福啊。”

奚桓谦卑言谢,将魏夫人睃一眼,眼神凛然间迸出些冷意,“我今日来,是受家中长辈之命,前来探望姑妈。听说姑妈身染重疾,家父与姑奶奶十分担忧,不知得的是什么病,二老怎么一早不使人到家报个信儿?”

这一问,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那魏夫人在上首,把下颌稍稍低垂,讪讪发笑,“大夫说是痘疮,我们家里并无一人得过这种病,也不知是哪里染来,急得阖家乱作一团,我与老爷煜晗一夜没合眼。”

震慑两句后,奚桓又软言相笑,“姑妈一向身体孱弱,从前在家就三朝五夕的生病。家父的意思,若是别的病,倒罢了,只是这个病不可掉以轻心,想着将姑妈暂且接回家治疗。一则,我家园子大,好将病人隔开,若在府上,只怕人来人往传出去,带累了二老与姑父;二则,我家一向是请宫里的太医瞧病,就是南京医署里也有相交的太医,或可请这些医术高明之人前来治疗;三则,姑奶奶她老人家听见女儿病了,急得险些晕厥,将女儿接到她身边,她眼看着,终归放心些。”

可巧那魏夫人正日夜悬心这个病过人,又怕奚家怪罪没照顾好媳妇。眼前听他一说,正中了她的胸怀,喜得险些要笑出声,到底忍者,拼命挤出两滴眼泪拿帕子穷蘸着,“是我家的媳妇,原该是我家照料,别说是这个病,就是阴司里来拿人,我们也要与鬼差拼一拼的!只是你既如此说,一来接回去是为媳妇的病好,二来也是为亲家母安心,我们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甫落,又忙慌慌添补几句,“只是接回去,到底怎么样,好歹时时使人往家来递信,叫我们晓得也好放心,结果好不好,我们都是要去接的,终归是我们单家的媳妇,我们没有不认的道理。”

“这是自然。”奚桓拔座起来,拱手作揖,“请带我先去瞧瞧。”

那魏夫人要带他去,又怕过上病,便叫来丫头领着往那屋里去。这时节花绸正睡在床上装病,听见声音,着急忙慌翻身起来扒在窗户上瞧,见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迤行而来,喜得她一颗心随他的步子咚咚跳个不停,险些从口里跳出来。

椿娘跟着一瞧,忙将她拽回床上,“快躺着,别这节骨眼儿上叫人瞧出来了!”

说话牵了被子将她浑身裹住,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眼儿将开未开,淡唇将启未启,眼瞧着帘外来人,被子里抬起只满是红疙瘩的小臂朝他伸过去,“桓儿,你来了?”

这弱弱的一声喊,险些把奚桓的心喊停了,又见她钗横髻??,脸色惨白,眉间凝恨,游丝一系,他一时也恍惚起来,纷扰扰分不清真假,只顾去抓她的手,“姑妈,您好不好?”

花绸瞧他急了,忙趁丫头不注意的间隙里朝他挤挤眼,他这才心里落停下来。这厢使椿娘拣了衣裳,又等着红藕收拾了些要紧东西,拿了件斗篷将花绸团团裹住,勾着腿弯便抱起来。

走到外头,魏夫人见抱着甚为不妥,又想人家是自幼教养长大的侄儿,与儿子无一般,不好说什么,只是隔得八丈远地假意嘱咐几句。

不巧在府门口撞见单煜晗衙门归家,正打马车上下来,瞧见乌泱泱一堆人,又瞧见是奚家的车马,心知是来接花绸回去养病。

正有些疑惑,倏见奚桓抱着花绸出来,心里有些不悦,面上却周道着,“瞧见门前的马车,我就猜准是世侄来了,听说殿试点了探花?我一时有些忙,还没上家中贺过,请勿怪罪。”

奚桓把步子放慢,从石磴上蹒步下来,望着他笑,却有些高高在上的疏远,“小小探花,不敢劳驾大人。”

花绸窝在他怀里听见单煜晗的声音,只怕横生枝节,偷么将奚桓的衣裳掣一掣,示意他赶紧走。

奚桓却不急,刻意抱着她走向单煜晗,“大人向来公务缠身,连我姑妈病重,也不见在家守护,可见大人为公之心尚能抛家舍业,我又怎么敢劳动大人尊驾来贺?”

见他嘴角噙笑,眼色凛然,单煜晗猜出他心有不善。又看花绸病恹恹窝在他怀里,似落子归棋,春燕归巢,蓦地叫他心里不痛快。

可又怕过了病,不得不将脚退了几步,“世侄如今大了,还与姑妈亲如母子,我瞧见亦不禁动容。只是大路上,这样抱着终究不好看,放她下来叫丫头搀扶着就是。”

“噢?”奚桓乜眼一笑,两手将花绸微微递给他,“姑妈病重,有些走动不得,你们是夫妻,不如大人抱她上车?”

行动间,花绸的手垂下来,露出半截红疹满布的手臂,单煜晗瞧见,眉宇惊蹙,不动声色地又连退了两步,白白对花绸嘱咐两句,“你回到岳母身边养病,我也放心,等过两日我得空了去瞧你,千万珍重。”

奚桓笑一笑,“那我们先告辞。”那目光,仿佛是端坐在天上的神明不经意瞥见人间的蝼蚁,连不屑都懒得。

单煜晗侧脸瞧着他不可一世的背影,肚子里像有新的一场大火燃起,将他一双美目烧得寂若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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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痘疮:天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大家期待的绿帽子~

52.玉楼春(八) ? ?

柳织金梭, 花裁玉剪,晷影稍斜,将沿途枝影叶罅密匝匝扑在车窗, 同载欢心,归到奚府, 又见巍紫姚黄, 姹紫嫣红,处处可爱。

甫入莲花颠,奚缎云便风急火燎地捉裙过来,往奚桓怀里看花绸, 见她脸虽有些白, 却隐露着桃旭风光, 又捉了她手上来瞧,满布着可怖的红疙瘩。

瞧得她三魂糊涂,五脏没底, 撒着眼泪抓紧花绸的手不住追问:“我的乖,你觉得怎么样呢?可有哪里疼、又是哪里不爽快?”说话掣过椿娘来, “好丫头,你姑娘是怎么样?你跟前服侍,哪里得的这个病?先前大夫到底怎么说的?我使去探听的婆子说不清楚,把我的心说得都要死过去!”

椿娘一时不知如何开交, 花绸见她如此,也心怨自己不孝,忙拉她, “娘, 没事的,我不觉得怎样, 是单家大惊小怪,怕我过了病给他们,才做出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来,您别担心。”

恰好早有太医候在院里,奚桓一头将花绸抱入东厢,一头宽慰,“太医在这里,请他瞧过了再说,姑奶奶先别顾着哭,姑妈大约是饿了,您先烧些她爱吃的菜,可好?”

奚缎云一刻也不放心,不肯去,“我先听太医怎么讲过再去。”

那太医跟着进去,大大方方打着帐子观病容诊脉,急得奚缎云在旁团团转。诊了半日,方才捻着须笑,“并不是什么痘疮,是发了癣了,那些个野郎中,把不准,只瞧这豆诊便说是痘疮,自家吓唬自家。不妨事,这个病也不过人的,我这里先开个药方,你们按方抓了药吃几日就好。”

满屋里就只有奚缎云劫?余生一般大喜,使红藕拿赏钱送太医出去,自己在床畔又喜出一地的眼泪,捧着花绸的脸又看又摸,“我的乖,你自小就是三灾八难的,我听见你得了这个病,吓得要死,以?别要这样吓唬我……”

“叫娘操心,是我对不住。”花绸也潸潸泪下,两个人搂着对哭起来。

奚桓在一旁拖了根杌凳坐着,只等母女二人哭完了,才见缝插针地与奚缎云嘱咐,“我就说那个病哪里是那么容易得的,姑奶奶瞧,可不是大夫诊错了?但我想,单家听见姑妈是那个病,唯恐避之不及,哪有点家人丈夫的样子?再则,咱们把姑妈接回家来,又说不是那病,恐怕他们也不肯信,反要说咱们家哄骗他们,反要闹出嫌隙。不如就当是那个病,叫姑妈安心在家住着,可好不好?”

方才听见椿娘说起花绸病中在单家的光景,奚缎云难免唏嘘,拈帕蘸蘸眼泪,握着花绸的手直点下颌,“到底媳妇不是女儿,他们听见你是这个病,就不大管你死活,可见往日对你也不十分尽心。罢了,你就留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我谅他们一时也不肯来接,正好你在娘身边,叫娘高兴些日子。”

说着便泪眼飞花地笑起来,“告诉娘,你口里想吃什么?娘去给你烧来,你先使丫头们烧水洗个澡,吃过饭再吃药,再好好睡一睡。”

“娘费心,我不想吃别的,就想吃个小银鱼豆芽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