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1)

“噢……”奚桓点点下颌,冷眼一笑,“你也带个话回去,就说如今外头流言纷纷,说是单家不容病患,才将你们奶奶赶回娘家来养病的。我们家若随你们将姑妈接走,外头岂不要说我们家见死不救,送羊入虎口?”

婆子听了,忙不迭陪着一张苦笑脸,“我们家哪里敢不管奶奶?人也是上回小爷亲自到府上去接的,您去了,也亲眼看见,请大夫抓药,一样都不少,哪里不管呢?我们真是一万个冤枉,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话倒是没错,”奚桓单手剪着,泠然睨她,“可外头说话实在难听,如今我在翰林院当差,连好几位大人也来问我,是不是你们单家弃人命不顾?真是叫我不知怎么回人好,我的意思,你回去回你们家老太太,人,先在我们奚家住着,等流言渐平,再接回去。”

推来推去,到底没说下个准日子,那婆子也做不得主,只好照原话去回,那魏夫人听了如何如何三尸暴跳,又如何如何气涌五脏,暂且不题。

只说奚桓才从翰林院回来,换了件黑色直裰,扎着袖口束着腰,十分精炼英朗地往莲花颠里来,路上撞见那婆子,又把心事撞上额间,进门便有些凝愁之态。

花绸正在绣架前坐着绣一片软缎,抬眼见他,把脸埋在绣架里,轻飘飘讽他,“一连几日不见你来,这会子怎么想着贵脚临贱地?”

未几椿娘上了茶,识趣地下去,花绸见他在榻上,呆呆的也不吃茶,也不回话,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她丢下针线走来,在他面上窥一窥,落到对案,“怎么了这是?在衙门里遇见什么麻烦事了?”

奚桓适才抬起额来,“噢、没有。只是我方才过来,撞见单家的人,是来请你回去的?”

“是那边太太跟前的王妈妈,来传太太的话,说我的病既好了,就该回去。方才她来,我推身上不舒服,没去见,是你姑奶奶与她说的话。你姑奶奶舍不得我去,只说要我再将养几日,养好了气色再回去。”

“这样推,也不是个长法。”奚桓叹一声,端起凉茶吃了半盅,冷着眼搁下来,“我看,得想个法子,长长久久脱离那里才好。只是你嫁了人,又出来,只怕于你的名声不好听,流言蜚语,我怕你受不住。”

蝉涌如潮,花绸心里却自有一股安怡,“我不怕的,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好了,日子是我自己过的,若顾忌别人的嘴,也没什么好活的。”

稍刻,她又眉黛轻颦,面露难色,“只是没那么简单,‘休妻①’也好,‘义绝②’也好,‘两愿离③’也罢,纵然我不怕人言可畏,可只要他单煜晗不愿意,就哪条都行不通。他那个人,我们不开口还好,我们若开口,他必定更加不肯。”

说着,花绸展露皓齿,怏怏悒悒一笑,太阳渐夕照,惆怅了银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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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休妻:妻犯‘七去’之条,男方单方面有效解除婚姻关系。

②义绝:男方殴打、奸/杀女方祖父母、父母、叔伯父母兄弟;有妻诈称无妻等,除受相关处罚外,另判义绝强制解除婚姻关系。主要以男方行为过错为主。

③两愿离:即和离,以男方意愿为主。

作者有话要说:

56.玉山颓(二) ? ?

红轮西坠, 残照万里,近黄昏便有宋玉多悲。奚桓悄然半晌,见花绸春面半愁, 似有无语凝泪之势,心有不忍, 忙去阖上门窗, 将其抱紧,低低温存安慰一番。

半晌见花绸笑了,胳膊肘击了他一下,“去!你这个人么, 烦死了, 你引着我提起这些烦心事, 还来说我自找愁闷!”

正撞在奚桓胸膛,疼得他龇牙咧嘴片刻,“你下手也忒重了些, 有谋杀亲夫之嫌!”

“你再说!”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奚桓又笑了, 自身后将起抱在膝上,“单煜晗那人,面上颇有些伪君子的作风,要想在私事上拿他的把柄, 让他乖乖写休书,确有些难。但迟早有一天,他会与潘懋父子一同获罪, 若不在之前出婚, 只怕牵连你。在此前,你与他, 最好先撇清关系。这事情,我来办,你别愁,高高兴兴过好你的日子就是。”

“你只顾叫我别愁,我若真不想,岂不是成了个只会白吃白喝的禄蠹?”

奚桓将她转过来亲一亲,“你现在想也没用,暂且将它搁住,我来思虑办法。明日我带你往周乾的别馆去,在那里设宴给你散散闷。”

一说这个,花绸便如只鸟迫不及待地展了翅,脸上扑腾出欢喜,“我早盼着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可你一连好几日不知在忙什么,也不见你来,我倒不好问了。”

“是你说怕暑热,不叫我来缠着你,你敢是忘了?”

花绸薄嗔一眼,“我叫你不来,你就真格不来了?”

说话走去点灯,一盏一盏昏烛由她身前亮起,窗外愈发暝暝不清,只有风雨湖畔的蛙声淹熄了蝉鸣,夜凉下来,风清月朗,星辰如珠,外头渐渐有小厮担水进院的声音。花绸顺势坐在镜前,解卸钗环,掣得云鬟蓬??,单留一朵小小的荼蘼花。

镜里见奚桓踱步过来,撑在妆台朝芙蓉镜里细看,见她余香犹腻,顾盼流妍,便起了逗弄之心,“你叫我不要来,我自然就不敢来了。天也黑了,你洗澡睡觉,我不扰你,我自家回去。”

说着作势要走,花绸正想喊,一扭头,却见椿娘招呼着小厮担水进来,旋进屏风后头倒水,哗啦啦地听着甚是清凉。花绸趁人不注意剜他一眼,淡淡款留,“你外头坐一坐,我一会子还有话说。”

奚桓听了暗里好笑,面上作揖退出去,“我在廊下等。”

在外头坐了一会儿,红藕椿娘点了灯笼挑挂到廊下,奚甯正好走进来,迎面见他欹在阑干上头,脑袋仰吊在外看天上,嘴里吟着,“最是兰堂初月痕,似有清梦到前生。”

奚甯亦跟着举头望一望,见银河迢递,明月如玉,好笑着走过去,“看来翰林院倒真是个清闲衙门,你还有功夫在这里伤春感秋。”

月亮蓦地被一张玉峰朗朗的脸遮盖,吓得奚桓打挺站起来打拱,“爹,您回来了?”

“你问的是废话。”

奚甯点他一点,招手叫他进了正屋,落在榻上,指给他坐。奚缎云才点上灯,瞧父子二人似有话说,便不落座,使红藕上了茶来,朝奚甯笑笑,“你想吃个什么?”

“别麻烦,”奚甯回以温柔一眼,“随便烧个什么不费事的来就是。”

奚缎云点点下颌,眼中幽幽蜜意,荡漾出来。奚桓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了八/九分猜测,却闭口不提。

待人出去,奚甯吃了半盅冰萃茶,适才说道:“周乾派人八百里急递,说是登封的事有了些眉目,他见了几位粮商,从他们口里听出来,此遭他们趁灾牟利,布阵司与府台衙门要了七成,各大粮商只分得三成,他们早已心有不满。周乾想抓着这官商间隙,插入这个口子彻查。”

粉墙点了十几盏纱灯,烛火杳杳照着奚桓意气的笑脸,“我心知周乾必不肯辜负父亲期望,一定能在登封有一番作为。只是事情虽有了眉目,他与主事却不过是户部的小官,没有圣谕,不好插手明查。”

“所以眼下,”奚甯放在膝上的手轮动十指,攥了一攥,“需得有人在皇上面前提一提,皇上或许肯让都察院派人去查。通政司有潘懋的人,内阁也是潘懋首揆,递上来的消息,只怕到不了皇上跟前。皇上到底不想我与潘懋面上太僵,我也不好开口。倒是你如今在翰林院当差,眼前正六品侍读昌其冲还是你原来的老师,我想,他时常在皇上跟前讲文说史,就交由你去说动他在皇上耳朵里说说这个事,你可堪此一任?”

奚桓拔座起来打拱,添了几分郑重,“爹放心,儿子不负父命就是了。”

二人又说一阵,始见奚缎云与红藕端饭进来,一样稀饭,几样精致小菜,一一摆在炕桌上,问了奚桓。奚桓吃过晚饭,谢辞出去,走到东厢门外,听见里头还有水声,心里一动,默然走出院去。

正屋窗户上透出一圈淡淡游曳的烛光,奚缎云又将窗户推开,让风扑进来,取了灯罩罩了蜡烛,擎着一盏搁在榻上,为奚甯筛了一盅荷花酒,“你与桓儿说什么呢?”

奚甯吃了,见她又执壶,便摆摆手,“说朝廷里的事。你可吃过了?”

“我吃与绸袄早吃过了,给你烧的这几样,一直在灶上温着,就等你回来吃。从前常青做个县令,也时时不得饭吃,想你们这些大官,必定是枕稳衾温,锦衣玉食,谁知你这位内阁次辅,连饭也吃得比别个晚些,日日在内阁枵腹从公,肠胃受得住啊?”

“倒也习惯了。”奚甯笑笑,碟子里捡了一块蒸鱼,剔了刺喂给她。

她皱着眉摇头,“不吃了,我晚饭吃得多些。”他收回手自己吃了,她便支颐着脸笑,“你当爹的,也不留桓儿吃个饭,就使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