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煜晗打个拱手,似笑非笑间,姿态泠然,“大人细想,阁老还是讲得对,这种事就是捅到皇上那里,皇上也不会追究,顶多罚他半年一年的俸禄也就完了。咱们不过是借个它个名头,治不治他的罪,还是得看天子如何,若是天子安心要问他的罪,那不正好就师出有名了?”
潘凤捻着胡子冷笑两声,“事情难就难在这里,走了个乔淳与钟敏,又来个奚甯与卫?B,皇上是安了心要牵制着老爷子,怎么会要治他的罪?”
“这个可不好说,皇上虽要用他,可也要用阁老啊。大人何妨细想想,如今宁夏的总兵常志君可是阁老举荐的人,又向来与大人您要好,他在宁夏挂印这十几年,打了多少胜仗?下官近来听说兵部有军情,瓦剌有五万军在贺兰山一带挑衅,大人何不修书一封给这位常大人,叫他与瓦剌军周旋一二,不胜不败,耗一耗时间,耗一耗军饷,银子花起来人就要心疼,到时候,皇上自然就能想起阁老的好处了。”
潘凤细细思量,不由对这位太常寺少卿另眼相看一番,次日便将这话与潘懋提起。
只说自乔淳告老,潘懋原以为能独揽大权,谁知天子又将奚甯点进内阁,后借潘凤潘兴徇私舞弊之事,升任奚甯为内阁次辅,此后潘懋不仅在朝中缕受掣肘,地方上也处处被都察院暗翻账。
更有这都察院,多番策动地方官员上疏弹劾潘懋父子,幸而通政司通政使于柏江是潘懋一党,将奏疏没在通政司,暗中了结了多少麻烦。可潘懋捋着掺银长须,面对多宝阁上满目的古今名典适才想起来,最大的麻烦不是奚甯,而是他老了,恐怕就要成为皇帝手中的一颗弃棋。
俄延半日,他转过来,慢吞吞扶椅坐下,半阖着眼不讲话。把潘凤急得在案前连踱了两圈,“哎哟我的爹嗳,您老人家倒是说句话啊,到底给不给宁夏修书?”
潘懋仍旧饧眼半寐,急得潘凤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险些跳起来,老人家适才启口,“我想这个单煜晗说得有意思,皇上安插个奚甯与我旗鼓擂台,是把我的功绩全然忘了。不如就趁势提醒提醒皇上,这个江山,我还替他分担着,也好。只是你要想清楚,这法子过于冒险了些,我老了,横竖没多少日子,倘或挟诸侯而制天子,天子震怒,我不怕什么,你却还年轻,难道不怕?”
“怕?”潘凤一屁股落在下首一张折背椅上,嗤笑两声,“爹,如今这形式,不是咱们怕就能罢了的。咱们不惹事,只怕事要来惹咱们,吏部今儿告诉的,这一批科举新士里,皇上授意点了施兆庵到通政司,连朝到吏部,他们的爹,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再有,奚甯已经派了人,这就要往登封去查布政司与各大粮商牟取暴利之事,咱们要是再不出牌,只怕就没有出牌的时机了。”
潘懋随之叹息,吹偏案上银?G,“这是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你修书给常志君吧,意思到了就行,仗,他知道该怎么打。”
“儿子这就遵办。”
潘凤拱手下去,拉开两扇门,已是晨曦缕缕,翻飞着尘埃滚滚扑进门来。
夏日夜短,时值卯时,已是天色新起,晨光掠过纱帐,似秋水盈盈点破美人眼,展开一对剪水双瞳,还在迷蒙间,帐外落来几束阳光,窗外淡蝉轻唱。
细细的“吱吱”声唤得花绸赶忙惊坐起来,朝身边一看,奚桓还是沉沉的呼吸,睡得正香。她忙在锦被里将他摇一摇,心急却不敢大声,“桓儿、桓儿醒醒,天都亮了!”
“再睡会儿……”奚桓翻过来,一搭胳膊就将她揿倒在枕上,眼也不曾睁开,迷迷糊糊地寻着她的嘴巴黏黏地亲了一会儿,“别吵……”
花绸心内着急,掀了他的胳膊依然坐起来,不死心地摇他,“快起来回去,一会儿叫人瞧见。”见他不醒,便去揪他的耳朵,“快点呀、一会儿椿娘进来了洗漱,开了房门,外头就瞧见了!”
好容易见奚桓饧开眼,盯着她发了片刻呆,适才坐起来瞧窗外天色,“我怎么睡到这时候了?”
“谁晓得你呀!我夜里叫你走,你死赖着不走,这个天光出去,只怕撞见人,看你怎么开交!”
原来自上回起,奚桓夜夜潜来,花墙柳荫内与花绸密会幽欢一番,无一夜缺席,就连花绸身上来了,也要睡在旁边,赶也赶他不走,到天亮前才抹黑而去。
不巧近日天愈发亮得早,又操劳半夜,竟不留神睡过了头。如今一见天色,索性倒回帐中,“算了,不回了,若人问起,就说我早来看你。”
二人正值缠绵之际,花绸也有些舍不得,依他的话笑笑,纤腰斜??地将他推一推,“那你起来穿好衣裳到榻上去说话,不然人说你来瞧我,怎么倒把衣裳脱了睡在我的床上,你怎么开解?”
天气渐热,玉簟半凉,奚桓只穿了条裤子在被子里,袒裼着上身,却见她穿得齐整,一件掩襟的丁香色寝衣,一条藤兰紫的鲛绡裤,隐约见肌肤剔透,腻骨生香,他哪里经得住,便掣着她的胳膊圈在怀里来。
花绸捶他一下,水汪汪的眼如剪水,“起来呀,一会儿人就来了。”
“这才卯时初,哪里就来人了?就是你起的早,你那个椿娘也舍不得起呢。”说话就把手钻进她衣裳里,摸见里头还穿着件肚兜,便故意提起眉来,“大清早还在床上,为什么就捂得这样严实?你衣裳什么时候穿的?”
“半夜穿好的,”花绸桃靥晕红,又搡她一下,要撑起来,“就是为了防你个贼!”
“防我什么?”
她讲不出口,飞他一眼,便坐起来,“你自家心里晓得。”
眼儿一转,勾得奚桓浑身上下都活起来,一把兜着她的腰将她揿在枕上,翻身罩上去,在她颈窝里嗅一嗅,“你好香啊。”
那鼻子“咻咻”的,像只小狗,花绸嘻嘻笑起来推他,“痒死了。”
“哪里痒?”奚桓翻翻她的袖口,见上头的疹子早消匿无踪,“已经好全了,还有哪里痒?”
花绸剔眼嗔她,将袖管甩下来推他两肩一把,“快起去穿衣裳,一会儿真来人了。”
奚桓不肯下去,追着她问哪里痒,越问越有些霪邪模样,索性将下半截往她身上撞一撞,“我也痒,咱们挠一挠?”
撞得花绸媚眼如丝,似推不推地把两手搁在他肩上,“你烦死人了。”
“我烦人?”奚桓瞪圆了眼,手撑在她两边,腰塌在她腰上,磨缠了一会儿,磨得她星眼半涩,一壁俯下脸去亲她,一壁把手伸进被子里扯裤带子,剑悬关窍,又不作为了,逼着她问:“我还烦不烦人?”
花绸恨得要死,又死不认输,“就是烦人嘛。”
讲得游丝无力,话硬气软,奚桓只好默默宽恕了她,把自己楔入,慢慢拉扯。花绸只觉自己被拉成了两半,一半飘入云端,一半跌宕红尘,魂不附体地着迷与下沉。
靡靡温曛内,她将身体发肤,都交给他宰割。
夜露糟蹋过花朵,湿漉漉的缠绵光阴里,天悄然大亮。西厢里渐有响动,奚桓套好衣裳起来,腰侧的衣带系得歪歪斜斜,花绸下床瞧见,走到跟前为他重新打结。
一垂眼,她密卷的睫毛落如奚桓眼底,像是一片珠帘,帘底下仿佛是他永恒的美满居所,包容着他所有的爱与欲,以及所有的心机城府孩子气。他一直是在她眼睛里无遮无掩长大的,从不用隐瞒自己。
花绸抬眼看见他在不转眼地盯着自己,好笑起来,“看了小半辈子,还没看够?”
他没说话,微笑着偏着脸来亲她,刚直起腰,门就被椿娘推开,端着水盆睃二人一眼,往墙角的面盆架款裙过去,“哟,是我来早了?”
奚桓掸掸衣裳,十分镇定地落在榻上,“是我来早了,请把你们的茶舍我一盅吃,吃过我就好走了。”
“哪里去?”花绸跪在另一边榻上,推开了窗,阳光与清风一齐拂来,将她从欢情艳欲中脱胎出来,清丽如荷。她枕在窗台,杏眼含春地睇着他,“早饭也不吃,要往哪里跑?”
隔着窗户中间的框,奚桓歪靠在窗下扭脸回望她,“周乾今日启程去登封,我与施兆庵他们一齐去送一送,送完到翰林院当值,午晌回来,你等我吃午饭啊。”
提起这个,花绸倏地将眉头轻叠,“哎呀,我差点忘了,周乾托我去给他说媒呢,你瞧我自个儿的事情一忙,倒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不妨事,要娶夫人嘛,等等也无妨。要是这点功夫都等不了,可见不是真心。”
花绸在窗台支颐着脸,看见葱?`的金凤花再度空亡,满地璀璨,仿佛总也落不完,她笑笑,软绵绵融化在风里,似有欢情细水,余韵流长,“他能耽误,连翘也不好耽误呀。过几日我就套了马车往薛家去,薛家太太上回还托我连翘的婚事呢,我竟把她也忘了去。”
正说呢,椿娘端茶进来,搁在榻上搭闲,“薛家太太前几日送了拜匣过来,祝姑娘康安,说他家姑娘原要来瞧,可怕给府里添乱,一时不好得来。我打发送来小厮回去回话,说姑娘已好了许多,大安了去瞧她。”
搁了茶,又去端水来花绸洗脸,花绸伸手试试水温,又蜂蝶醉懒地趴回窗台,“还烫呢,再放会儿吧。”一面甩甩手,“你回得好,过两日咱们就去瞧她。”
甩了些水星在奚桓身上,他眨眨眼,觉得她今日格外地软绵,像一朵盛大的紫绣球花,在太阳下蓬蓬地展开无数片旖旎的花瓣,摇呀摇呀。